主人家临时有事，宴会推迟片刻。客人们大多已经从他人口中得知了些许消息，只远远见着管家带着二位少爷一前一后上了楼，免不了一阵窃窃私语。
叶衡瞧着管家的身影，路上低声问叶崇，“老头子不知道你回来吗？”
叶崇说：“不知道，海上漂着，我自己也不确定几时能到。”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叶衡啧啧两声，“早跟我说你今日回来，那我也不用被绑……”
提起此并不光彩的事，叶衡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叶崇看他一眼，“什么？”
叶衡轻咳两声，拎了拎脖子上的围巾，掩住半张脸，“没什么。”
叶崇也没追问，只是视线在那条围巾上停顿片刻，若有所思。
走到三楼书房门前，管家停下了脚步，示意两人叶正山在屋里等着，于是便退下了。
叶崇走在前面，只听叶衡在后面叹气。
叶崇的手屈指挨着门，还没敲，就停在这回头看他，也没说话，拿眼神询问：你俩闹矛盾了？
叶衡想了想，此事说来话长又无从说起，只好破罐破摔道：“没事，等他骂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那一会儿我可帮不上什么忙了。”
说罢，叶崇便敲响了书房的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叶衡一抬眼，果然见叶正山沉着脸坐在那，心想完蛋。
“还知道回来。”
只听叶正山开口说了这一句，却不知道是说谁的。两人并排站着，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但叶正山第二句话指向就很明确了。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叶崇：“今天刚到。”
后面的问题他避而不答，叶正山扫了叶衡一眼。
“你先出去，我跟你哥有话要说。”
叶衡挑了挑眉，倒也不好奇有啥秘密自己不能听，从善如流地转身出门。
叶正山看着他晃晃悠悠的背影就来气，在后面补了句，“宴会结束再找你算账！”
叶衡当作没听到，脚步都不带停的，关门走人。
“唉，你这弟弟……我是管不好了。”叶正山按了按眼眶，想起叶衡那些诊所什么的就来气。
叶崇将视线从门口消失的身影上收了回来，回应道：“来的路上有所耳闻。”
叶正山看他一眼，“是吗？外面也有人议论他？”
“恰逢开业，今日谈资大多是这些。”
叶正山点点头，这倒是不假，今日但凡从步行街上过，谁能不晓得百货大楼开业的事，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差不多也是满城皆知了。
说到叶衡，叶正山又端详起眼前这个青年来。
叶衡如今二十出头，当年叶崇出国时也是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叶崇十九岁。
一晃八年过去，当初的少年早就长开了，身型挺拔，眉眼俊朗，容貌间还有几分外族的样子，应该是传自他那外国母亲的血统。
要说模样，还是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影子；但要说气质，那变化可就大了。除了年龄渐长的沉稳，还有一丝运筹帷幄的淡然，就叶正山在商圈里这些年看过的人来说，也只在某些小有成就的商人身上见过这种从容不迫。
看来这八年没荒废，有所成长。
叶正山较为满意，又有些不满，皱眉道：“前几年就联系不上你，你干什么去了，连封信也没给家里寄？”
叶崇不紧不慢道：“前几年，我住的那片街区遭逢暴乱，只能跟着当地人一起躲开。但是只捡了条命，一身家当来不及带走，人生地不熟的，只好自己重新来过。倒是想寄信回来，只是后来居无定所，之前的那片地方也回不去，所以家里的信我拿不到，那边的信也没办法寄出来。”
这死里逃生的事，他说起来倒是轻描淡写。
叶正山也没想到发生过这些事。按理说，这么大的事，父子间是得关怀两句，但事情过去许久，加之现在人好好地站在眼前，他也疏于这些寒暄，便又作罢。
叶崇倒是不太在意，见他欲言又止，就又接过话头，继续道：“就这样，修完学业比原计划多费了些时间，前几天我刚办完手续，就立刻回来了。来之前听说近两天海上航行不太稳定，本来应该也是早几天到的，也不至于赶巧在宴会回来。”
叶崇几句话说完，叶正山对他的解释看来十分满意，已然气消，便道：“赶上宴会也正好，本来今日剪彩，你们兄弟俩也该和我一起。”
叶崇点头，“我既已从国外学成回来，想来也能为父亲分担一些琐事。”
这话说的就更是称心了，叶正山长叹道：“要是叶衡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准备下楼吧。”
叶崇垂眸笑笑，“人总是要慢慢长大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又接了一句，“据说父亲已经准备安排他婚娶？”
叶正山不疑有他，起身拿起外套，边道：“是有此打算，那小子也该收收心了。不过说到这，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婚嫁之事，长幼有序，还是应以你这个兄长为主，叶衡那小子我看着也不靠谱。对了，你若是有心仪之人尽管开口，父亲替你说媒。”
叶崇指尖点着红木的桌面，缓缓道：“刚才在门口遇见林晓晓，觉得她挺不错的。”
叶正山动作一顿，转身看他，鹰隼般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声音低沉，“你是说真的？”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叶崇迎着他的目光，片刻后，倒是很坦然地笑了一下，语气轻快，“怎会，开个玩笑而已。”
他这一笑，凝固的空气好像重新恢复了流动，叶正山半信半疑，转过身继续穿好外套，叶崇走过去，很有规矩地帮他系上领带。
叶正山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子，心底忽然萌生出了一种看不透他的感觉。
“你和叶衡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他有的，你也会有。”
叶崇听见了，手上动作没停，很是完美地系好了领带，一丝不苟地抚平，后退两步，才回应道：“父亲多虑，我没想过这么多。大概是人在国外待久了，玩笑也有些拿捏不住了，莫怪。”
他这么说了，叶正山自然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走吧，下楼去。”
“好。”
宴会虽未正式开始，但歌舞已进行到一半，酒水供应充足，宾客们也不至于干等，玩得倒也尽兴。
叶衡刚才从书房出来，就没有今晚还要进去挨骂的打算，早就溜到楼下来，站在一旁，端着杯酒装模作样，其实一口没沾。
还好他在这没什么熟人，唯一算是认识的只有花园里送围巾的姑娘。不过这么多人，他怕叶正山留了后手说不清，刚才就把围巾摘了，舞会上也和对方保持互相看不见的距离。
现在他一个人在角落里，看着来往应酬的众人只觉得很是无聊，换做往常他肯定走人，但今天不一样，他得等叶崇。
这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
正想着，那边人群骚动，叶衡抬头看去，见是叶正山和叶崇从楼上下来。
他见叶崇低头往下看，视线扫到他这边时，微微一笑，冲对方举了一下酒杯。
叶崇的目光便在他这顿了一下，似乎是勾了勾嘴角，但离得远有点看不清。
接着，两人便一同站在了前面，管家似乎在找叶衡，让他也站过去，叶衡把酒杯随手放桌上，偷摸躲进了暗处。
过了一会儿，只听叶正山向众人致谢，自然也介绍了身边这位远洋归来的大儿子。
叶衡看见叶崇站在厅前，态度谦和地向众人致礼，恍惚间觉得这个人好像一直没离开过宅子里一样。
只除了比以前高了许多，神情严肃了许多，还有，他觉得能从叶崇的言行里偶尔感觉到，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大概也多了许多。
叶衡并不在意老头子接下来又说了什么，便离开了宴会厅，到外面透透气。
外面天已经黑了，风雪也停了，地上连薄雪也没积住。叶衡刚在走廊上找到位置站定，就感觉到有另一个人走了过来。
他转头一看，默默把刚拿出来的烟又放了回去。
“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长叹一口气，“省得我爹要巴结人还要拉着我。”
叶衡一听，觉得好笑，“你爹？你爹是谁？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林晓晓，我爹林凯成。”
“哦……有所耳闻。”
林晓晓瞅他一眼，“真难得，我以为你对家里事一概不知，刚才你爹把永德百货交给你哥负责了，我看你一点不在意啊？”
“这不是好事吗？”
林晓晓看他一脸轻松自在，又想到方才自己那个爹迫不及待要去巴结那位大少爷的样子，觉得头疼。在她看来，叶衡要好说话多了，真有什么联姻的他俩也能达成共识一致对外，但万一要是叶崇……她光是想到对方那双浅色的眼睛就很不自在。
怎么说呢，虽然没接触过，但觉得此人很恐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让她联想到自己最害怕的蛇。
“你和你哥真是一点不像。”
这话从小听到大，叶衡耸耸肩，“那是自然，我哥的生母是外国人。”
“也不是说外表，就是性格什么的也差得太多。”
“两个人的性格怎么可能一样。”
林晓晓跟他说不明白，遂放弃。
她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叶衡身后走来一个人。
她神情微变，“你说得对，外面是太冷了，不跟你多说，我先走了。”
说罢，不等叶衡回答，她转身一阵小跑，眨眼就没影了。
叶衡还在纳闷，“怎么走这么快？”
只听另一个声音重复他的话，“是啊，怎么走这么快。”
叶衡转身，就见叶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厅里出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件外衣。
他将外衣披在叶衡身上，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看到我来就走，在说什么我听不得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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