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人如同掠过水面的蜻蜓,点起一圈涟漪后便消失无踪,但侯府内的空气,却仿佛因此凝滞了几分。下人们行走间都透着小心,连惯爱说笑的沈临雪也安静了不少,只是偶尔投向沈临月院子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复杂。
沈临月心知肚明,这突如其来的风波,必然会让某些人更加警惕。她越发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几乎足不出望月轩,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两件事上:一是继续不动声色地调理身体,二是借着兄长沈临风这条线,旁敲侧击地了解那位裴郎中的信息。
她不再直接追问旧事,而是在沈临风带来新的话本或游记时,似是被其中情节触动,感慨道:“这书里的青天大老爷断案如神,也不知现实中是否真有这般人物?哥哥在京中,可听说过哪位大人是明察秋毫的?”
沈临风不疑有他,只当妹妹闺中无聊,对传奇故事生了兴趣,便笑道:“话本多是夸大。不过,若说年轻一辈里,刑部的裴琰裴大人,倒算得上是个能吏。出身河东裴氏,本是清贵子弟,却非要去刑部那等地方,听说经手的几桩案子都办得漂亮,只是为人……冷峻了些,不近人情。”
裴琰。
沈临月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河东裴氏,清贵门第,却投身刑部,手段强硬……这一切,都与他那日惊鸿一瞥带来的感觉吻合。
“听起来倒是个厉害人物。”沈临月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的思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那他这般厉害,可曾翻过什么陈年旧案么?”
沈临风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刑部卷宗繁多,他一个新上任的郎中,怕是也忙不过来。”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压低了些声音,“不过,他此番调阅楚怀安旧卷,倒是惹了些议论。”
沈临月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为何?”
“那楚怀安是三年前京畿卫的副将,坠马身亡,当时定的是意外。他家世不显,此事早已了结。裴琰如今旧事重提,也不知是何用意。”沈临风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显然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沈临月却从兄长的话里,听出了关键信息——楚怀安家世不显,他的“意外”身亡并未引起太大波澜。而裴琰,一个背景深厚、前途无量的新锐官员,为何偏偏要触碰这样一桩看似毫无价值的陈年旧案?
是出于职业的敏感,发现了疑点?还是……受了什么人所托?或者,这本身,就是冲着镇北侯府来的?
疑云重重。
她不能再等了。被动等待,只会让线索再次断掉。她必须想办法,接触到这个裴琰,至少要弄清楚他调阅卷宗的真实意图。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几日后,主母秦氏的风寒痊愈,重掌中馈。为酬神还愿,也为散心,她决定带府中女眷去城外的清虚观小住两日。
清虚观并非香火鼎盛的大观,却以清幽雅静著称,是京中勋贵女眷们偏爱的静修之地。
沈临月得知消息,心中一动。她以“病后需静养,观中或比府中更宜”为由,向秦氏恳请同去。秦氏见她气色确已好转,眼神恳切,又思及她此次遭难,心生怜惜,便应允了。
出府那日,天气晴好。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官道上,沈临月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山林,感受着久违的自由气息,心中盘算着如何在观中寻找契机。
清虚观坐落在半山腰,四周古木参天,环境确实清幽。安顿下来后,秦氏自去与观主叙话,沈临雪则与几个相熟的家眷小姐相约去后山赏景。
沈临月推说车马劳顿,身子乏倦,留在安排的客院中休息。她让春桃在屋内整理衣物,自己则借口透气,披了件素色的披风,独自一人缓缓踱出客院,沿着观中青石小径漫行。
她看似随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各处。她在观察地形,也在留意是否有特殊的人出现。
行至一处竹林掩映的僻静回廊时,她忽然听到前方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随后她小心翼翼躲在一片翠竹之后,细细观察,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卷宗记录语焉不详,目击者只有一人,证词前后矛盾……”
是裴琰!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人明鉴,此事已过三年,许多线索都断了……”另一个看起来年长些,带着些许为难。
“断了便接上。”裴琰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楚怀安的死,绝非意外。有人希望它成为意外,本官偏要让它水落石出。”
沈临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果然在查楚怀安!而且如此笃定并非意外!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拂动了沈临月披风的衣角。
“谁在那里?!”裴琰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出鞘的利刃。
沈临月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了理微乱的鬓发,从竹丛后缓步走了出来。
日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素雅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抬起头,迎向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与茫然,如同受惊的小鹿,声音微颤:
“小女……无意打扰大人清静,只是途经此地,迷失了方向……”
她的目光与裴琰的撞个正着。此刻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紧抿,组合成一张极其俊朗却冷硬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漆黑,此刻正毫无温度地审视着她,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裴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女,她身形纤细,面色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眼神纯净却隐含惊惶,像一株风雨中摇曳的幽兰。他目光微凝,落在她发间一支样式简单却质地极佳的青玉簪上,又扫过她身上虽素净但用料讲究的衣裙,心中已对她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你是镇北侯府的人?”他开口,声音依旧冷沉。
沈临月微微屈膝:“家父正是镇北侯。小女沈临月,见过裴大人。”
裴琰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自是知道镇北侯府那位不久前坠马重伤的嫡小姐。
“沈小姐。”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语气疏离,“此处偏僻,并非赏玩之所,还是尽快回客院为宜。”他显然没有深谈的意愿,下了逐客令。
“是,多谢大人提醒。”沈临月再次屈膝,转身欲走。她知道此刻绝不能多做纠缠,引起对方反感。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极轻地吐出三个字:
“楚……怀……安……”
然后,扶着廊柱,脚步虚浮地、仿佛真的受惊不轻般,沿着来路离去。
她不能直接说什么,那样太蠢,也会暴露自己。她只需要投下一颗石子,一颗名为“楚怀安”的石子,看看这片名为“裴琰”的深潭,会泛起怎样的涟漪。
她相信,以这位裴大人的精明,绝不会忽略她这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失言”。
接下来,就看他会作何反应了。是置之不理,还是……会主动来找她这个“意外”听到他谈话、又“意外”提及关键人名的侯府小姐?
沈临月的心,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兴奋,与面对未知的凛然。
棋局,已开。她落下了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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