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课的时间,足以让江野成为高二(三)班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仿佛一个被流放的孤岛。整整四十五分钟的数学课,他就那么单手支着下巴,歪头看着窗外,从头到尾没碰过笔,也没翻过书。数学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女老师,显然也听说了早自习的事,几次想点他的名字,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林念坐在第一排,却感觉那一块小小的区域成了一个黑洞,将全班同学或好奇、或畏惧、或探究的余光,通通吸了过去。
而他自己,更是如坐针毡。
那道落在他背后的视线,在早自习之后并未消失。它不像其他人的目光那样飘忽不定,而是带着一种惊人的、几乎能烫穿校服的执着。林念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江野。
他为什么要一直盯着自己?
林念想不明白。他把背挺得更直了些,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隔绝那份让人心烦意乱的注视。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如蒙大赦,匆匆离开了教室。班里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几个胆子大的男生凑到后排,想跟江野套近乎,却都在他那副冷淡的表情下碰了壁。
“林念,来一下办公室。”
老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着他招了招手。
林念立刻放下笔,快步跟了出去。办公室里,老唐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开门见山:“新来的那个江野,情况比较特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从市里最好的中学转过来的,据说是因为……家庭原因。他父亲托了些关系才把他塞进来,就是看中了我们学校封闭式的管理。这孩子性子野,以前估计散漫惯了,你作为班长,又是他……同桌,多看着点。”
林念的大脑“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他抓住了那个最让他惊恐的词:“同……同桌?”
“对。”老唐点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个子高,本来该坐后面。但让他一个人坐,我怕他一整天都不跟人说一句话,更没心思学习了。你成绩好,性子稳,坐你旁边,多少能让他收敛一点。”
老唐看着林念那张写满了抗拒的脸,放缓了语气:“我知道这会影响你,但你是班长,要为班级做贡献。这也是个锻炼你能力的机会,对不对?”
林-锻炼-能力-念,张了张嘴,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在梧城私立,老师的话就是绝对的指令。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还没回到教室,就看到自己的书桌旁围了一圈人。走近了才发现,是江野已经把他的东西搬了过来,大喇喇地占据了他旁边的空位。
林念的东西总是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本按大小和科目摞好,笔筒里的笔永远朝向一个方向,就连桌子中线,他都用小刀轻轻划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作为楚河汉界。
可江野显然没有“界限”这个概念。
他的几本新书,歪歪扭扭地堆着,其中一本甚至越过了那道浅痕,侵占了林念的“领土”。一个黑色的、款式张扬的双肩包被他随意地丢在地上,拉链敞着,露出一角游戏机的轮廓。
他整个人,就是混乱的代名词。
林念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默默地将那本越界的书往旁边推了推,直到它的书脊与那道浅痕严丝合缝地对齐。
正在和后排同学说话的江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新同桌,”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散漫的笑意,“这么小气?”
林念没理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一本练习册,假装专注地做题。可他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
江野很高,桌椅对他来说有些局促。他两条长腿伸展着,一条腿的膝盖,已经越过了桌下的中线,几乎要碰到林念的小腿。
林念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腿往里收了收,直到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椅背。
太近了。
那股清冽的薄荷雪松味,此刻像是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地笼罩在里面。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
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响了。
这一次,林念再也无法忽视身边的这个存在。
江野没有听课,他从包里摸出一个MP3,塞上耳机,光明正大地开始听歌。偶尔,他会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黑色的笔,笔杆一下下地敲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精准地扰乱着林念的思路。
终于,林念忍不住了。他从笔筒里抽出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安静。
然后,他将便利贴撕下,轻轻地贴在了江野越界的那本书上。
江野注意到了,他低下头,看了看那张便利贴,又转头看了看林念紧绷的侧脸。他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向上勾了勾,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他拿起笔,在林念的那张便利贴下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偏不。
写完,他故意把那本书又往林念这边推了两厘米。
林念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这是一场无声的、幼稚的战争。
他默默地把书推回去,江野又推过来。一来一回,直到老师的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们桌子中间,伴随着一声怒喝:“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
江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对着林念极轻地挑了下眉,那表情仿佛在说:看,你也被连累了。
林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垂下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这简直是灾难。
然而,林念很快发现,成为同桌,仅仅是这场灾难的序幕。
真正的“末日”,在晚上他回到宿舍时降临了。
他们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林念住在靠窗的上铺,这个位置采光最好,也最安静。对床下铺的位置一直空着,因为原本那个床位的同学上学期转学了。
可现在,那个空了一学期的床位上,堆满了一个黑色双肩包,和一个崭新的行李箱。
江野正坐在床边,低头摆弄着他的那台游戏机。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一脸震惊的林念,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哟,这么巧啊,室友。”
林念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
同桌,加同宿。
老唐到底是有多想“锻炼”他的能力?
他几乎是僵硬着手脚,爬上了自己的床铺。从上铺往下看,江野的“领地”和他那张课桌一样,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混乱。衣服没叠,就那么一团一团地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塞进柜子;洗漱用品被随意地扔在桌上,牙刷甚至没有头朝上放。
林念看得浑身难受,他有种冲动,想下去帮他全部整理好。
但他忍住了。
他和这个人,不是一路人。他心里那道无形的“三八线”,在宿舍里同样存在。
晚上九点半,熄灯号吹响。
林念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宿舍里多了一个人,空气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对面床铺传来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那呼吸绵长而平稳,不像他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念强迫自己闭上眼,数着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睡着时,对面床铺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林念立刻睁开了眼。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一个黑影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很轻地穿上衣服和鞋子。然后,那个黑影走到阳台,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林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翻墙出去了。
在梧城私立,半夜翻墙外出是能直接记大过的处分。这个人,他到底有没有一点纪律观念?
林念握紧了拳头,心里天人交战。他应该去报告生活老师吗?可如果报告了,江野肯定会受处分,老唐也会知道……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时间已经滑到了后半夜。
他一直睁着眼,等着。
凌晨三点左右,阳台再次传来轻微的响动。那个黑影又翻了回来,动作敏捷地像一只夜行的猫。
江野回到床边,脱掉外套。或许是因为在外面待久了,他身上带着一股深夜的寒气,混杂着淡淡的、呛人的烟味。
他似乎是渴了,拿起桌上的水杯,也没看是谁的,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而那个水杯,是林念的。
林念在黑暗中猛地攥紧了床单。
江野喝完水,似乎才察觉到不对,他拿着杯子顿了顿,借着月光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啧”。
他好像并不在意,随手将杯子放回原处,翻身上床。
整个宿舍,再次恢复了寂静。
可林念却彻底睡不着了。
他的作息被打破了,他的杯子被用过了,他纯白、规整的世界,被这个叫江野的家伙,弄得一团糟。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黑暗中,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某个部分崩塌的声音。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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