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于立夏偶尔会偷偷去陈尔若家看徐熹。徐熹性格很好,熟悉环境后格外亲人,冬天还能充当怀里的“暖手宝”。
它脸颊两侧生着浓密的长毛,毛发蓬松,行走起来悄无声息,如同一团流动的云。除了爱玩水的小毛病,简直是梦中情猫。
然而在晚餐时,父母竟莫名聊起了养猫的问题,她实在惊讶,也有些心虚在,以为自己衣服粘上了猫毛或是被发现经常外出,难道大伯遇上了和家父子?
于立夏不敢抬头去看父母的眼睛,只得装作不在意,却自乱阵脚夹上了从来不吃的茼蒿。“若若家养了四只都还不错。”
夏书翠放下筷子,视线落在女儿身上,“若若婚前有她爸妈帮衬,婚后老公开宠物医院,养十只八只也有人照顾。你还要读书,我和你爸爸是不赞同的。”
在养育女儿方面,夫妻俩观念一致,于肃看出女儿心不在焉,马上开口表态,带着施压意味:“湉湉,你妈妈昨天从沙发上发现猫毛,一晚上没睡好。你毕业以来,我和妈妈没催着你决定,你已经二十三岁了,不管是继续考研还是工作,都得有个明确的方向,将任务落实。”
于立夏心里叹了口气,她并不擅长撒谎,偶尔也会避重就轻,隐瞒掉部分事实,这次也不例外,“爸爸妈妈,我知道怎么做,你们放心吧。”
“湉湉,我和爸爸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们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你身上,实在没有精力再养一只宠物。”
“我知道的。”
得到满意的回复,夏书翠这才转头和丈夫闲谈起:“楼下老董家辉辉每天早上六点就在楼道背书,辉辉妈说是报的c9,估计报北京去了。”
“上次碰见环建老陈了,他女儿今年直博面试都免了。”
“以前在大院的时候,他们家蓓蓓成绩还不如湉湉,小姑娘说话细声细气,没想到这么有出息。听说跟人医魏院长家儿子已经订婚了。”夏书翠说完这句话,目光投向丈夫。
于肃静默了一下,话题重新回到女儿身上,“湉湉去年生病错过考研,确实可惜,今年要注意身体。全力以赴的过程固然重要,但结果也是目标。但最近你学习状态有些松懈,必须引起重视。你要把小事都件件落实。”
于立夏当然无法理解父母口中所谓的松懈,但多年的相处让她明白,为一句话与父母辩解是“毫无胜算”的——即便已经熟记专业书具体内容的页码与行数。愈发小声地回答:“好。”
夏书翠夹起油绿的茼蒿放置在女儿碗中,声音轻柔说道:“无非是爸妈辛苦些,多工作几年为你挣几分底气,我们会给为你托底,你可以试错,但不要在同一件事上浪费时间。”
满桌佳肴此刻也索然无味,于立夏忍着奇怪的味道将碗里的茼蒿吃完。以前有一个阶段妈妈会在每个菜里面加上芹菜,直到她不会刻意避开芹菜才结束。后来妈妈与朋友谈起育儿心得,说起这件事的由来:“为了让女儿营养均衡,我在厨艺上费尽了心思。”
每当她的想法与父母相左时,他们总会先笑着口头上赞扬她,而后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将她引向他们早已认定的那条路上。
于立夏曾一度怀疑父母是否以爱之名行**之实,可当耳边不断回响着长辈们对父母“含辛茹苦”“教女有方”的赞誉,她迷失在感恩与自我怀疑的夹缝中——既无法否认父母倾注的心血,又不得不直面在声声赞许中逐渐模糊的自我。最终,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份对父母的认同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被无数遍重复的“正确”所驯服。
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迎来的并非父母的苛责,只是他们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怅然,仿佛有万千叹息在唇边徘徊,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刻意掩饰着眼底的失望,故作云淡风轻说:“没关系,过程比结果重要。”
安慰后又开始制定新的、更为严密的安排,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每个细节都被牢牢兜住……
这次也不例外,于立夏听从父母以督促为由,将她的书桌换到客厅。
十二月的苏津即使室内开了空调,也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意。它们狡猾的通过各种缝隙溜进来,顺着小腿爬上脊背,像无数冰针扎进皮肤。
于是她在考前又扛不住小病了一场,症状由后脑勺痛,逐渐演变为感觉自己说话都仿佛冒着热气。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笔试成绩不仅顺利过关,甚至超出了预期。那个醒目的数字,瞬间化解了家中连日来的紧张气氛,一扫往日阴霾。
父母更是把成绩单拍上好几个不同角度的照片,作为留念。
新年伊始,近郊每天有看不完的烟火,不远处的游乐园天气好时还会有无人机表演。初一凌晨鞭炮声连绵不绝,于立夏收到了不少新年祝福,她一一回复,长辈们也如从前那般悄悄在她枕头下藏好红包。
此刻,她躺在床上,内心涌起一种奇妙的充盈感,像被刚晒过太阳、温暖又柔软的棉花裹住。不由联想到可以肆意在父母膝前撒娇的年纪,得到过一团彩色的、花朵形状的棉花糖,甜滋滋的,甜到心坎里去。
室外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光影流动,月色映在流淌的江面。道旁常青树上盘曲而上的霓虹灯带,有节奏的闪烁。街道随处可见花灯造景营造节日氛围。南方冬天鲜少降雪,颐江今年也不例外。
客厅里,《难忘今宵》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电视屏幕上春晚节目进入尾声。和煦陷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指尖摩挲着手机的边缘,右膝抵了抵身旁人的腿侧,“还不走?”
庄颂今慵懒地躺在一旁,双眼注视着手里轻轻晃动的玻璃杯,酒液沿着杯壁缓慢爬升,灯光折射出的光泽,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转过头来,笑意更大些:“喝过酒了,走不了。”
“我打电话给庄叔派人来接你。”
闻言庄颂今立马放下酒杯,扑过去勒住和煦脖子,抢过手机,“煦煦,你忍心看我这么惨吗?再相亲下去,我就得婚前抑郁了。”
“别凑这么近。”
庄颂今贴着和煦的耳朵,故意恶心道:“好煦煦,自从我姐嫁给曲承那个二婚男,老头彻底疯了。和叔不催你,你根本不懂我的苦。”
“叔叔最近投了家口腔医院?”
“你也知道了?”
庄颂今动作一顿,卸了力道任由和煦推开,顺势仰面躺倒,长叹一口气。
原本曲、庄两家交情不浅,生意上曲家多有照拂。三年前庄颂宁嫁给年长十五岁的曲承,即便曲承还带着前妻留下的九岁儿子,但在旁人眼里,曲家根基深厚,近年又成功转型口腔医疗器械研发,事业更上一层楼。相较之下,庄家难以望其项背。这场婚姻,怎么看都是庄颂宁攀了高枝。
庄父得知女儿偷偷领证,气病了一场。可终究拗不过,只得在自家酒店办了场风光婚礼。谁曾想这两年好好的餐饮不做,悄默声闯进医疗圈,投进钱没听个响还不敢声张,就怕遭人笑话。
和煦自然知晓其中内情,好笑地瞧他一眼,接着说:“年前听说颐江附属早年出去的矫正医生包装成网红院长,最近又在青山区开了分院。”
“得,我家老头现在底子面子全没了。”
“曲承怎么说?”
“怎么能让他知道?老头投这个口腔医院为了啥你能不知道?”
和煦无语地提示:“聪明点吧。主动将钱都塞进别人腰包了。”
庄颂今仍未领悟其中的关键,不满地抱怨起来:“知道我不聪明说话还拐弯抹角。”
“颐江附属的方主任是曲承推荐的医生。上次复诊,他提到器械商告知他,庄姓老板投资口腔医院……”
庄颂今浑身一绷,像装上了弹簧般弹坐起来,“我靠,买了曲家的器械。”极短地一想,又转口说:“算了,哪轮得到我管这件事,说一个字都得把气撒我头上。曲承想讨好老头让他去吧,我就养猫逗狗,谈谈恋爱,清闲自在。”
“相相亲?”
“哎,别瞎说了。不是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么?经历了这么多次相亲,我算是看明白了,这相亲啊和买东西一个道理,只要包装够亮眼就不愁没人刷卡。我这样躺平的二代,在那些大小姐眼里,就是个瑕疵品。上次相了旁边卖家具的二小姐,竟然说我和曲礼家世对调,她也看不上我。这话我可不敢跟老头说。总之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啊,到了八十岁审美也不会变,只爱年轻漂亮的女孩。”庄颂今说着掰下几瓣橘子塞嘴里,酸涩的汁水直击味蕾,瞬间五官扭曲成一团,慌忙抓住纸巾,紧接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吐槽道:“酸得能当醋使了,这也能卖出去?”
和煦及时递去一杯水,眉眼微挑,“收点心吧,迟早有人治你。”
庄颂今饮下一口水,把玩起手里黄澄澄的橘子,柑橘特有的清香沁入鼻腔。声音里藏着几分戏谑:“您先摆脱了唐大小姐再说吧。在她眼里,你就是橱窗里镶金边的限量版珠宝,她若不拿到手,哪会善罢甘休。”
听到这个称呼,和煦无意识地长叹一口气。
庄颂今难得见他一脸愁绪,便取笑了几句。转眼瞧见一旁修整成册的口腔专业文献,终于记正事,语调转为关切:“对了,和叔复查怎么样?”
“小问题,年后再去几次。”和煦拿回手机,起身时顺手关了电视,春晚重播里主持人拜年声戛然而止。时间已过凌晨,年初一免不了人来客往的琐碎。索性将遥控扔给庄颂今,转身往房间走,“睡了,你自便。”
只听见身后一声比一声肉麻:“诶,煦,煦煦,阿煦,煦宝。”
走廊的灯被熄灭。
隔日阳光透过结霜的玻璃,投进朦胧的光影。暖气间断发出干燥的热浪,茶几上昨晚剥落的橘子皮蜷曲起来,酒杯空落落倒映着晨光。庄颂今不知几点才离开,外套搭在沙发上,袖口处沾了的几根白色猫毛,深色布料上格外扎眼。
和煦想起那只银白色的缅因猫,得知猫叫徐熹的当晚,他特意去宠物店看了一眼。
因着体型的缘故,即使蜷在笼子一角,也占了大半空间。耳尖上标志性的猞猁毛偶尔因远处的声响轻轻抖动,琥珀色的杏眼在昏暗的环境下微微发光。店员说徐熹已经五岁了,徐女士三个月前送来寄养,期间偶有看望。
徐艳离世已近半年,生前几乎没有提及身后事,唯一一次,在病床上轻声委托他们父子帮宠物猫找个归宿。于立夏踏入天台的瞬间,画面就此定帧。
于立夏……想到这里,手握的玻璃杯已经沁出细密的水珠,和煦仰头将冰水一饮而尽,凉意传遍四肢百骸,霎时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重新坠入现实。
而此刻徐熹正躺在她怀里,发出阵阵呼噜声。她伸出手指,徐熹凑过来嗅了嗅,湿润的鼻尖轻触她的指尖,继而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虎口的位置。
“你在颐江上学怎么养猫?徐熹在我这挺好的,你偶尔来看看,等毕业再接走也不迟。”陈尔若见她和徐熹亲近的温馨画面,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一边撸着怀里的多多,建议着说。
“我打算租房子,等安顿好了再来接它,别担心我了。”
陈尔若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各种叮嘱,在她看来,于立夏才是那个需要被格外关照的,尽管她本人有些神经大条、偶尔不够靠谱,但毕竟在职场摸爬滚了几年。相较之下,于立夏性格敏感又内耗,遇到事情习惯藏在心里。当年夏姨为于立夏选择这个专业时,陈尔若就忍不住频频叹气。大人们总说就业前景好,却常常忽略了孩子的性格和擅长的领域。
她们儿时曾一同学过绘画和古典舞,那段时光里,于立夏总比她多些灵气。中学时期某个寻常的午后,舞蹈课刚结束,于立夏在街上被星探拦住,对方甚至追到家门口,被夏姨断然拒绝。随之陆续停掉了她所有的兴趣班,唯独偶尔请来小提琴老师上门指导,以此培养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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