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经寒露,苏津已然需要加上外套。昨晚的风衣前襟处被压出几道褶皱,相比和煦规整的西装,卫衣帽衫这类变得不合时宜。迟疑片刻,翻出一件深色秋款牛仔连衣裙,收腰设计,长度及小腿肚。
于立夏在镜子前正准备描眉,突然停顿下来。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一番短暂的挣扎,将所有的化妆品整理归位。
即便感情经历匮乏,早先朋友们分享的感情经历让她悟出些小心得。
假使故作姿态,漂亮的皮囊能够拿到这张感情的通行证,那他们不会仅仅如此。
所以,穿着得体即可。
临到十点,于立夏提前在御园正门等候。路上的行人车辆走走停停,她的心绪也如枝头随风颤动的叶子般,难以安定。一遍又一遍地看腕表,秒针的每一下移动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口。
等了片刻,她又开始懊恼,昨晚为何没有再主动些,留下联系方式。心里反复回想当时的场景,责备自己的怯弱。又不禁生出担忧,倘若他早已等候在别的出口……
十点十四分,一辆苏津本地牌照的黑色奥迪稳稳停下,车窗降下时,于立夏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驾驶座上是位戴着黑色窄框眼镜,斯文面相的男人,他歪过身偏头问道:“请问是于小姐吗?”
心里那些预演了千百次的对话场景,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了。过高的期待值落空,即便心绪难平,她仍需保持表面的从容与礼貌,“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和总助理尹梁,您叫我小尹就成。”
“非常抱歉,时总临时回颐江了。我对苏津不熟耽误了时间,让您久等,我帮您送进去。”说话间,尹梁已经下车,打开副驾驶车门,手势一请。
于立夏点头道谢,上车后平静协助安保登记,同步指挥路线。
尹梁态度亲切,一点也没有冷场的意思,他先说:“和总平时忙,我们都不懂花草猫狗,您既专业又熟悉,托付给您再合适不过。”
于立夏点头应着,不忍让他的话落到地上,补充说:“只是凑巧,如果需要见猫可以联系我。”
“前年风之驿剪彩,您抱着陈记者的猫爱不释手。正巧工厂有几只流浪小猫,和董就同于书记说交托给您,问出您还在念书,才就此作罢。”
旧事被主动提起,字斟句酌间带着几分刻意,于立夏闻言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向尹梁,对方依旧神情自若,仿佛刚才只是在谈论家常,并无深意。直到“于书记”三个字出现,让她骤然警觉起来。昨夜的雀跃,如遇冷水浇头,此刻彻底被浇灭。
所以她又一次错过了与他同在的场合……所以这也是他记得她姓于的理由?
于立夏仍不甘心追问道:“风之驿剪彩…和煦也去过?”
“您当时在户外,和总在接待处短暂停留,工作人员同于书记提起您也在现场,远远见过一次,又匆忙赶回了颐江。”
“原来如此。”
此刻喉间仿佛扎入了一枚无形的鱼刺,没有剧烈疼痛,却悬在那令人无法忽视,难受得连呼吸都变得滞重起来。
尹梁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似乎看不出她的情绪,又主动聊起缅因猫的市场行情,结合徐熹的品相、血统分析得头头是道,最终给出了一个合理的价格。
事情牵涉到长辈,于立夏不敢大意。昨晚她已经了解过徐熹的市场价,即便君子兰是暂留代养,也将其成本一并纳入考量。最终,她开出的价格比尹梁高出整整一倍有余。
两人心照不宣,尹梁爽快应下。
她将头转向窗外,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心却坠入了谷底。不难解释和煦为什么记得她,以及尹梁的“亲切”。
因为她姓于。
长辈们职业的缘故,她听过太多人际交往的“千回百转”,又怎会不懂其中的深意?
和煦不会知道苏津中学有个学妹叫于立夏,但他记得池乡于书记有个侄女,仅远远见过一次……
送走尹梁,于立夏极力平复情绪,知道这些话皆是和煦授意。若非他提醒,这一年池乡市部分建设工程项目招标,哪怕只是暂留收养,也可能招来祸事,那张留下的名片变得扎眼起来。
回过头,徐熹正前爪用力拨弄航空箱的门,发出间断的“砰砰”声。君子兰的断面已经抹好药粉,花盆变成了素雅的浅绿色。她蹲坐在毛毯上,松开手里的名片,竟是眼泪先落下。
暗恋就像是一个人的追逐游戏,即便明确知道和煦已经不在这座城市,她每次回家仍舍近求远路过杉树巷,路过苏津中学附近的社区篮球场,路过每一个他曾出现过的场合。也曾无数次期待会在某个转角,某次回头再次相遇,然后像小说中设定好的情节,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
到头一场空。
不甘、委屈如堤坝泄洪,奔涌而来,眼泪不受她控制。
尽管心里明白,被拒绝只占情绪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压力来自父母长辈。
哪怕是明晃晃的拒绝,也会比这些理由让她好受。
哭完后,心里的焦灼感减轻许多。响起的铃声,及时雨般将她从情绪漩涡中解救出来。
于立夏迅速抹掉脸上泪痕,看清来电人是陈尔若,没有迟疑地接起电话。
“湉妹,接到猫猫啦?”
“接到了,你在宠物医院吗?”
陈尔若的老公丁原是一位宠物医生,家里经营着苏津最大的宠物医院。年前她辞去了电视台记者的工作,随后在自家宠物医院里拓展了宠物摄影业务。
此时,她歪着头用肩头夹住手机,一只手稳稳地掌着锅,给锅里的鱼翻面,动作流畅,气定神闲答道:“我和丁原在家等你吃午饭,带着你的猫猫快来吧。”
于立夏随即说道:“好,得麻烦你们一段时间了。”
俩人打小的交情,听到麻烦这个词,陈尔若嚷嚷着:“再这么客气我可不帮你养了,可别带什么猫砂猫粮,我们家都够够的啦,不和你说了我生气了,快点来!”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于立夏洗把脸,即使她知道徐熹此时并不舒坦,也不敢随意放出,若是留下一两根猫毛,家里恐怕要翻天。
收养徐熹虽出自于私心,但并非一时脑热的决定。从开口那一刻起,她已经在为自己的小猫做打算。
显然陈尔若也给足了她底气。为了让于立夏能在未来半年能安心备考,她给徐熹准备的隔离房间不仅考虑到缅因活动需求,还配备了崭新的猫爬架,玩具和生活一应俱全。
徐熹立从航空箱中出来,立起尾巴,宛如一只行走的灰白色鸡毛掸子,它简短地环视周围一圈,神情自若找到一个角落趴下舔毛。
陈尔若轻轻关上门,她家的原住民金渐层多多贴着大家的裤腿钻到门前,立起身形,前爪上下挠门,时不时叫上两声。
“下午让丁原带去检查一下。徐阿姨医院住了几个月,这小家伙应该一直在宠物店寄养,比以前瘦了。”
于立夏挽着她的胳膊朝餐厅走去,半开玩笑道:“你安排吧,费用就用下老板娘特权给我打个折。”
丁原胸前挂着hello Kitty的围裙布置着餐桌,听见忍不住笑了起来,敞开说道:“家里四只猫,多一只多张嘴的事情,都是自家人。”
陈尔若扶着于立夏肩膀推到餐桌前坐下,张罗碗筷,“就是就是。这左口袋进右口袋的…话说回来,猫花了多少?”
“你昨晚说过的。”于立夏接过丁原盛来的鸡汤,“谢谢姐夫。”
陈尔若脸上浮起促狭地笑意:“一万?早知道我少说点呀,那和煦真收啦?”
“他助理送过来的。”
陈尔若若有所思点点头,“挺符合他身份。听前同事说,人家父子最近在帮徐阿姨出版诗集呢。想起来也感慨,你大学陪我一块儿去徐阿姨家采访那次,她还遗憾自己的作品不了了之。”
“和煦还在苏津?”于立夏拿着调羹无意识地拨弄着鸡汤里的药材。
陈尔若放缓了手里的动作,“这倒是没听说过,难道他助理说他已经回颐江了?”
于立夏低下眼帘,有些惆怅点头说:“嗯,他助理在风之驿剪彩见过我们。”
风之驿是位于苏津池乡市的公益性风景文化建设项目,两年前落成。传闻捐赠人和树杨先生将携独子和煦出席剪彩现场。
那时陈尔若尚在电视台工作。一位年轻女同事对和煦极为迷恋,形容他是典型的高富帅,不仅外表出众,而且性格很好。为此特意申请外出任务,只为能现场偶遇和煦。然而,回去后翻遍了当时拍摄的录像和照片,始终未能找到和煦的身影。
同样带着目标的于立夏,特意陪陈尔若去了剪彩现场采访,自然听说过这位同事“寻人无果”,所以之前一直笃信和煦未曾出席。
奇妙的是,不知此情的陈尔若,在那剪彩仪式上收获了爱情——她与丁原初次相遇。此刻提及,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相视而笑。
陈尔若没有偏离话题的意思,继续追问道:“我们?难不成还能认识我?”
“叫你陈记者呢。”
“啊?他不是没去剪彩吗?还有,你们怎么说起我了?”
“不知道。他主动说起剪彩那天我抱着陈记者的猫。”
陈尔若停顿了一下,再抬头目光骤然亮起,一副恍然醒悟的表情,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关键,声音陡然拔高:“等等,和煦该不会喜欢过你吧?”
于立夏忘了嘴里的汤,一下子呛住,微微红了脸,连忙否认:“不会,我们之前不认识。”
“不认识?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他们家给当年参加剪彩的人做过背调?和树杨一个外地人能做好池乡特产生意,全凭徐阿姨这层本地人的关系,才得到池乡人支持。说来他运气也很好,又乘上池乡建设的东风,辞去基层工作,成立了食品公司。和煦也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高富帅。”陈尔若忽然倾身向前,眨巴眼看向于立夏,颇有几分审视意味,话锋一转:“有一点我很好奇。”
于立夏低下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碗沿突起的花纹,调羹荡开表面的油花。装作浑然不知,端起鸡汤,顾而言他地问:“这个汤好鲜啊,若儿你煲的呀?”
陈尔若歪着头,脸上展现着打趣的笑容,“和煦可比我们还高两届,你俩咋认识的呀?人家怎么同意把猫卖给你的呀?”
“我大伯的功劳,所以他认识我。”于立夏语气平静陈述。
丁原始终保持亲和态度,存在感降得极底。他戴起薄膜手套,剥开一只斑节虾的硬壳。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小夏,你知道和家在池乡又竞标买了块地,要扩建工厂的事吗?”
于立夏不明所以,坦诚说:“听我爸妈聊起过。”
陈尔若瞬间,目光转向丁原,双眸骤然睁大,刚寻思点旖旎情思出来,便被掐断。自幼在饭桌上常听“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类型的话题,此刻忽如檐角铜铃在耳畔铮然作响,升起阵阵后怕。
她抓住丁原手腕,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庆幸:“湉妹,还好我们给钱了。这事怪我,我昨晚也没和丁原说起徐熹的来头。”
“他助理主动开过价……”
好在不曾铸成大错,方才的沉重被三言两语化解。于立夏心头微松,又转瞬间恍然,她错失了一次坦白的机会。
但索性不会同和煦再有后续,既然故事注定没有结局,也不必为此多费心思。余下空白的纸页轻合,便如同从未翻开过。
落日熔金,秋日的阳光褪去燥热,温温柔柔穿过建筑斜斜照下,柏油路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影。暮云合璧,路上车水马龙,喧嚣的声浪一波一波卷来。所有的后续安排妥当,于立夏的心异常宁静。
她的夏天结束了……
初冬的风裹挟着凉意渐次入侵,将最后一丝暖意卷走。
家中的氛围愈发紧张,或许是当初没有考上长辈期望的大学,于立夏已然变成了“失信人员”。父母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掠过她摊开的课本,指尖似无意地翻动她的笔记,连书页的折痕都要细细抚平检查。他们从不说重话,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询问她学习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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