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那催命似的铃声，在刚破晓的房间里跳来跳去，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着眼在枕边摸了半天才抓住手机，屏幕亮得晃眼，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
陆野指尖划开接听键，声音还裹着没散的睡意，哑得发沉：“哪位？”
“您好！请问是三楼的住户吗？”听筒里的女声清亮得像晨露，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我是一楼的林溪，昨天晚上我们在楼下见过的！”
陆野的脑子像卡壳的游戏机，顿了三秒才加载出画面——浅蓝衬衫，马尾辫，抱着《古代文学史》时慌张得像只被风吹乱的小麻雀。
他掀了掀眼皮，瞥向窗帘缝隙，外面的阳光已经越过窗帘漫了进来，宣告着“属于夜晚的时间结束了”。
“怎么？”他拖着调子开口，尾音里带着点没睡醒的懒，还有点藏不住的调侃，“昨天刚见过，这就找上门了？难道是寻猫启事有线索了？”
林溪在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像风铃被轻轻碰了一下：“不是啦！我今天早上去四楼给房东送配好的备用钥匙，上楼的时候，看见您门口台阶上掉了串钥匙，敲了门没动静，想着你可能还没醒，就先捡起来了。然后我找房东阿姨要了你的电话想着等你睡醒了再给你，现在我刚回来，想问一下你在家嘛，方不方便来拿一下？”
钥匙？陆野下意识摸向床边，真的没有——可能是昨晚回来时一手拎着关东煮，一手攥着可乐，大概是掏钥匙开门后随手搁在了门口台阶上，忘了捡
“好呢，我在家，我现在下来拿。”他说着撑起身，睡衣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半截锁骨。
“好嘞！那我在一楼楼梯口等你！”林溪的声音里像撒了把糖，甜丝丝的。
挂了电话，陆野慢吞吞地套上件干净T恤，赤脚踩在地板上。
客厅里算不上整洁，游戏主机旁堆着几本推理小说，页角平展，显然是看到一半随手放的；沙发上搭着件黑色连帽衫，是昨天穿的那件，茶几上摊着半包坚果，壳被仔细拢在纸巾里，旁边压着支没盖笔帽的马克笔，还是昨晚写情节碎片时忘了收的。
走到玄关，果然没看见钥匙。他拉开门，楼道里的自然光涌进来，带着点清晨特有的微凉。刚下到二楼，就看见林溪站在一楼楼梯口，手里捏着那串钥匙，正低头看着脚尖，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
她穿了件浅黄的T恤，牛仔裤膝盖处有个小小的破洞，阳光透过单元门的玻璃落在她发顶，泛着层软软的金。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立刻举起钥匙晃了晃：“在这儿呢！”
陆野走下去，停在她面前。距离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着点刚晒过的阳光味，干净得像雨后的草地。
他伸出手，没说话，指尖刚碰到钥匙串，林溪就松了手。金属冰凉的触感蹭过她的指尖，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尖在牛仔裤上悄悄蹭了蹭。
“谢了。”陆野把钥匙串在指尖转了两圈，语气算不上热络，却也没了刚睡醒时的慵懒，“看来咱俩还真是有缘，两次见面都在互相帮助。”
林溪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发烫：“巧合啦……对了，你是不是刚醒？我打电话的时候没看时间，没打扰你吧？”
“还好，”陆野的视线越过她，瞥见单元门外停着辆印着“诚信搬家”的小货车，几个纸箱正歪歪扭扭地堆在车厢边，“本来也该起了——总不能让编辑顺着网线爬过来掀我被子。”
林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笑了笑：“搬家公司刚到，送最后一批箱子过来。我趁着卸货的空档给您打的电话，不然等会儿忙着清点东西，怕是要把钥匙的事忘到脑后了。”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认真，“昨天晚上真的很抱歉，书掉在地上还砸到你，太不小心了。”
“多大点事。”陆野嗤笑一声，指尖还在转着钥匙，“比起我那些被读者寄刀片威胁的主角，这点疼算什么。”
林溪没接话，大概是没听懂他话里的调侃，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钥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叫林溪，森林的林，溪水的溪，中文系大四的。昨天忘了正式跟你说啦。”
“陆野。”他报上名字，目光落在她T恤领口别着的校徽上，嘴角弯了弯，“看你抱的那些书，就猜是中文系的——《古代文学史》都快被你翻烂了，挺用功。”
林溪没想到他还记得那本书，脸颊更烫了，正想再说点什么，陆野已经转身往楼上走：“走了，谢了你的‘钥匙速递’。”
“不客气！”林溪在他身后摆摆手，看着他的背影往上走，自己则转身走向单元门——得赶紧跟搬家工人对接，把剩下的箱子清点清楚搬进屋。
陆野刚走到二楼半的拐角，就听见楼下传来争执声。一个粗嗓门的男人在嚷嚷：“不就是个箱子嘛，轻点重点有什么区别啊，我这等着赶下一家呢！”
接着是林溪带着点急的声音：“可你也不能直接往地上扔啊！这里面都是我的书和笔记，有的都是很久的老书了，想在收藏都不好找！”
陆野的脚步顿住了。他扶着楼梯扶手往下看，晨光从单元门的玻璃斜射进来，正照在林溪微蹙的眉头上。她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却咬着劲不肯服软，像颗被按进土里还在使劲冒芽的种子。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钥匙，转身又往下走了几阶台阶。
一楼单元门口，林溪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书。刚才她跟搬家工人核对完箱子数量，正准备把装着书和笔记的箱子抱进屋，那工人嫌这小区狭窄逼仄不好进车，又催着赶下一趟活，不耐烦地就把箱子往地上一放。
动作太猛，箱底的胶带崩开了，里面的书和笔记本全撒了出来。穿制服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个空拖车，脸上满是不耐烦：“都送到了，也确认完了，我能走了吧。”
“你扔的你不捡？”林溪抬头瞪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古典文献学》，封面被蹭出了道浅印。
男人撇撇嘴，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转身就要去开车离开。
“喂。”陆野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不高，却让两个人都顿住了。他站在台阶上，逆着光，个子显得格外高，“掉了东西不该捡吗？”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冷冷的，气势先矮了半截：“你谁啊？管闲事？”
陆野没理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弯腰捡起脚边滑过来的一本《古代汉语》，随手递给蹲在地上的林溪，语气平淡：“捡一本抱一本，别贪多。”
林溪愣了愣，接过书抱在怀里，抬头看他时眼里带着点惊讶，像只被安抚的小鹿。
“书捡起来。”陆野这才看向那个男人，指尖转着钥匙串，语气没什么起伏，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要么自己捡，要么我现在就打你们公司投诉电话，让你知道乱扔客户东西是什么后果。”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大概是被“投诉”两个字戳中了软肋，嘟囔了句“事儿真多”，不情不愿地蹲下去，开始捡书。
等男人把书胡乱塞进箱子，骂骂咧咧地开车走了，林溪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陆野，眼睛里还带着点没散的气性，像只刚炸完毛的小猫：“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那些笔记都是我整理了好久的，要是弄坏了……”
“小事。”陆野打断她，视线扫过她怀里那本被捏得有点皱的书，“你们中文系的都把书当命根子？”
“本来就是很重要的东西嘛。”林溪把书往怀里紧了紧，认真地说，“就像……就像你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时，肯定也不希望被人捣乱吧？”
林溪刚说完后，突然发现陆野的脸色透着点不正常的白，连昨天晚上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都淡了些。她愣了愣，刚才那点被调侃的窘迫压下去，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你怎么了？脸色怪怪的，是不是不舒服啊？”
陆野往旁边歪了歪身子，躲开她的目光，指尖在裤袋里捏了捏钥匙，语气带点漫不经心的调侃：“怎么？小书呆子这是想改行当医生？”
可话音刚落，他就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小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额角沁出点细汗。林溪看得分明，心里那点猜测更确定了，语气放软了些：“你是不是胃疼啊？”
陆野抬眼瞅她，眼里没什么棱角，反倒带点被说中的无奈，嘴角勾了勾：“行啊，眼睛挺尖。”他往楼梯扶手上一靠，姿态还是松松垮垮的，“看来藏不住了。”
林溪被他这直白的样子逗笑了，晃了晃手里的小布袋：“我中午正打算煮点白粥，养胃的。”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手艺一般，粥可能煮得没那么好，但热乎的喝下去应该舒服点。你要是不嫌弃……”
“嫌弃什么。”陆野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总比疼得直不起腰强。”他瞥了眼她手里的布袋，眼神松了些，“不过提前说，别煮成糊糊，我牙口不好，可啃不动米粒。”
林溪见他应了，立刻点头：“那我这就上去弄！很快的！”说着转身要往一楼走，又被陆野叫住。
“哎，”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不用太急，我还能撑会儿。”
林溪回头冲他笑，眼睛弯成月牙：“知道啦！”看着她轻快跑向一楼的背影，陆野抬手按了按胃部，疼得低嘶一声，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这小丫头，倒比桌上那瓶过期的胃药靠谱点。
半个小时后，正在沙发上揉着胃的陆野终于等到了敲门声，听见动静的他撑着扶手站起来，一开门就看见林溪笑盈盈的拎着保温桶，林溪把保温桶递给他说道“怕你等不及，火开得大了点，可能稍微有点稠”，陆野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惯有的散漫笑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感谢咱们热心邻居送来的温暖”
关上门，陆野打开保温桶，米粥的清香立刻漫开来。粥熬得确实有点稠，米粒煮得软烂，上面还卧着个嫩嫩的溏心蛋，蛋白滑嫩，蛋黄微微流心，显然是仔细盯着火候做的。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度刚好，带着点淡淡的米香，熨帖地滑过喉咙，连带着胃里的绞痛都缓和了些。
感觉自己有点回血的陆野摸出手机，翻到刚才那个陌生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顿了顿，输入备注——“楼下饭搭子”。陆野刚吃完，周明的催稿信息就跳了出来：“野犬老师！太阳晒屁股了！一万字呢？！”
陆野扫了一眼，没像往常一样烦躁，反而回了个“等着”。
他靠在窗边，看着有点刺眼的阳光，第一次觉得，这个屋子，好像也没那么沉闷。
昼与夜的分割线，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变得模糊了点，而这次，带着点米粥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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