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绣坊还没两天,林瑞便请庄子上的窦同知吃了酒,当天回来,便带着陶苓去了庄子上。
说是管事,窦同知却未派给她差事,每日里只是去绣房呆着,好在绣房里有她熟识的绣娘,一切倒还平顺。
中元节的前一天,窦同知突然找上了她。
她正在屋中研究绣样,瞧的抓耳挠腮的。窦同知站到她身旁,笑眯眯的瞧着她。
窦同知身形略宽,比林瑞年纪要轻些。陶苓有些不自在,站起身询问他何事。
“明儿官家和娘娘去观里斋醮,回城时要到庄子里来。”窦同知笑道:“庄子里人少,缺些御前侍奉的人,小娘子是去宫中见过些场面的,不知可否担上这个差使?”
陶苓一时不知何意,探究的望向窦同知。窦同知微微笑着,一时不知是何等用意。
“林掌柜与我交好,小娘子不必忧心。”窦同知道。
陶苓踟蹰了下,想起林瑞对她的期盼,点点头道:“好,我听窦叔的。”
“好,那小娘子就随我来吧,也熟悉熟悉疏桐阁,莫到时候出了差错。”
陶苓点头应是,两个人出了小院子,陶苓居住的地方距离疏桐阁不远,中央只隔着窦同知等福王爷的幕僚所在的幕友阁。
天色已晚,疏桐阁四处燃着灯,明晃晃的如同上元节一般。窦同知上前禀报,不一会就带着陶苓进了正堂。
正堂里铺着花毯,四周是半人高的犀角灯。福王爷在最前方的榻子上半躺着,正眯着眼小憩。
窦同知不知何时已经退出去了。正堂除了她与福王爷便没有旁人,陶苓小心的走到前方,见福王爷没什么动静,正想也悄悄退出去时,福王爷却突然呢喃道:“好渴,给我倒茶来。”
不远处放着一个茶案,上面摆着几个青黑色的瓷杯,茶案旁的茶炉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上面的水壶还在汩汩冒着热气。
陶苓倒了一杯水,然后小心翼翼的给福王爷端过去。茶杯坯体厚实,端着不怎么烫,福王爷喝了一口,瞬间就吐了出来。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贱奴,看你当得什么差事!”抬头看向陶苓,正欲再骂却愣住了:“怎么是你?”
陶苓有些结巴:“同知让我来…让我来侍奉王爷…”
福王爷张开嘴巴,似乎想散尽口中的热气:“你去倒…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从茶案上的小壶里倒了杯水出来,然后在一旁坐下,半仰着喝水。远处的犀角灯映照着他的面孔,莹润如蜜桃。
他穿着黑色的常服,胸口半敞着,精致的锁骨外露。陶苓有些害羞的转过了头。
“谁让你来的?”福王爷问道:“我好似没有传你。”
“回王爷话,是窦同知。”陶苓道,她心头有疑惑,忍了忍没有忍下去:“王爷不知晓吗?”
福王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龇牙咧嘴的:“可能是忘了。坏了。”他突然站起身:“三哥要来。”
他话音还未落,房门再次打开了。赵昔从外面走进来,眼神冰冷,周身挟裹着怒气。
看到陶苓,他的额头跳了下,对陶苓道:“你怎么会在这?”
“王爷贪杯,恰好陶小娘子有事相寻,便在一块说了会儿话,殿下莫怪。”窦同知说道。
赵昔没有回应,黑色的眸子却盯上了陶苓。窦同知很快出去了,剩下三个人站在还残留着些许酒气的厅堂下,气氛好像一瞬间凝住了。
“三哥…哦,我去换衣服。”赵栎道。
“不必了。”赵昔径直走上前,在榻前坐下,陶苓正站在榻前,惊慌抬眼之际,正与赵昔相对。
赵昔的眼睛漆黑如墨,身上还带着夜色的凉意。陶苓好像突然去往了山巅,在浓重夜色下看远处密林成团。
“小女子告退了。”陶苓低头道。
“你的事情办完了?”赵昔开口道,他的音色冰冷,眼角似乎带着一抹居高临下的嘲讽。
陶苓不知他为何会这样,似乎突然对她有了敌意。回道:“是窦同知要我来的?”
赵昔皱了皱眉:“他要你来做什么?”
“窦同知说明日官家和娘娘会到皇庄上来,而庄子上缺了个侍奉茶水的丫头。”陶苓低头回道。
“这个理由也太牵强。”赵昔依在榻上瞧陶苓:“六弟常年在皇庄上住着,端茶送水的丫头不知养了多少…”他的神情有些无奈:“对于别人的话,你得仔细想想才是。”
陶苓这才惊觉出不对来。
“同知他,为什么要骗我?”她问道:“我从未与他有过是非纠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听过这句话吗?”赵昔问。
陶苓点了点头。
赵昔微微笑了,脸上嘲讽之意却未散。
赵栎正在听他俩说话,此时酒早醒了。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水渍深深,衣带已经开了。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抓住衣襟回内室换衣服去了。
待赵栎出来,赵昔的神情早已敛肃,他对赵栎道:“六弟,朝中今日议的一件事,不知你可否知情?”
赵栎在一旁的榻子上坐下:“不知三哥说的是哪一桩?”
赵昔的眼睛眯了眯:“关于北方大旱赈灾的事。”
“这事我倒知道。”赵栎说:“前些日子与一些户部的堂官说话,有一个人说了此事。”他停顿了下:“怎么,此事还未办妥吗?”
赵昔道:“此事只在常朝上议了议便被否了,据我所知,陛下根本不知道此事 。”
赵栎惊住了,没想到那些官员竟然敢如此欺瞒陛下,不禁正色道:“三哥今日过来找我,可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安公兼着户部的差事。”赵昔说:“他是你的亲舅舅,你可否替为兄打探打探,他无数次的阻拦灾情上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赵栎有些为难:“三哥你知道的,安公政务繁忙,已经好久不肯接我的帖子了。不只是我…母妃也未见他许久了。”
“如此那便罢了。”赵昔冷哼了一声,眼睛微眯。
“三哥。”赵栎熟悉他,知道他是真的动气了,劝道:“三哥何不亲自召舅舅相问呢,舅舅是绝不敢拂三哥的意思的。”
“何必相问。”赵昔冷声道:“今早上吏部的回话已经表明他的立场了。”
“什么话?三哥?什么话?”赵栎还在问,赵昔却已经不想再答,拂袖出门去了。
赵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瞧见了侍立在一旁的陶苓。
“你不该来这的。”赵栎说。
陶苓犹豫的开口道:“是窦同知要我来的。”
“我知道。”赵栎神情黯然:“窦同知是母后硬塞到我府上的。他时刻在我身边,做的事我却不能过问,否则便会受到母后的申饬。”
“您是皇子。”陶苓不解道:“如何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得主呢?”
赵栎惊奇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他仰头看着头顶:“我也想知道。我是皇子,却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困在这里,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女告退了。”陶苓道,赵栎今夜有些不正常,不像是白日里尊贵的皇子,这让她有些不安。
“别走,陪我说说话。”赵栎道。
说什么呢,陶苓心里想。她与他只见过两次面,两个人完全没有到可以肆意交谈的时候。
“你说明明是一家人,为何会彼此相争,闹得不可开交呢。”赵栎喃喃道。
“爹爹,母妃,哥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赵栎道:“可是他们互相算计,谁都不肯同谁交心。爹爹宠着母妃,母妃却害怕爹爹。她同爹爹的关系,还没有与安氏一族的人好,更何况三哥了。”
“我希望可以缓和他们的关系,可是我却无能为力。”赵栎蜷缩起来:“我真怕有一天……”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渐渐地没声了,陶苓过去看,他已经睡着了。
赵栎比她的年纪小,睡着的时候很沉静,像一个孩子。
陶苓在他身旁半蹲下去,指尖轻轻的拂过他的额头。赵栎呢喃着,抓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指尖轻蜷,她的手指在发抖。
她应该把手抽回去,她这么劝说自己。可是她却狠不下心来,赵栎睡的太熟了,她不想惊醒他。
烛光轻摇,赵栎抿了抿唇,他在梦中微笑,应是做了什么好梦。陶苓俯下身看他,心里想会是什么好梦呢?
一定是一家人和乐欢笑的场面吧。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拂过他的脸颊,赵栎像是感受到了,不悦的蹙了蹙眉头。
陶苓轻笑起来。
还未及冠就封了王爷的六皇子,原来是这么一个单纯的人啊。
单纯的让人想要欺负他。
陶苓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了,她想到了与福王爷最亲近的人。
窦同知背后的人,福王爷的生母,宜贵妃。
在宜贵妃眼里,她与赵栎会是一样的人吗?
一样的愚蠢,一样的可以随意让人摆布。她垂下眼睛,太子殿下说怀璧其罪,就像福王爷是皇子而她身后牵连着众多武将一样,都是他们身怀的罪恶,都是“怀璧”罢?
她愈发心疼起福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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