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爷已经睡熟了。
悄悄地将手掌从福王爷脸旁抽出,陶苓出了房门。此刻夜月明净,正高高地悬在穹庐之上,大地在映照下一片银辉。
她站在台阶上,闻到了冷风的味道,这让她想到了太子殿下。
他那般的风尘仆仆,这么晚了还在处理政务吗?
她逐渐想明白了今天的事情。
既然皇庄上不缺丫头,那窦顺把她叫过来便是另有图谋。
让她与醉酒的福王爷相见,然后窦顺去迎太子殿下到此,难道他是故意要太子殿下看到这一幕?
让太子殿下以为她与福王爷之间有些什么?
也只能是如此了,她拢紧了自己的衣服,心里有些忐忑了。不晓得孤身一人来这皇庄之上,是不是对的。
起风了,微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她满怀心事的向外走,出门的时候听到了窦顺的声音:“小娘子安。”
她转过头,窦顺依旧是满脸的笑意。先前她见着窦顺笑,觉得很和善。现在再见着窦顺笑,却觉得很不舒服,那笑意仿佛是狰狞的。
“小娘子脸色似乎不太好。”窦顺说:“刚刚我见殿下出去,脸色也是沉的跟水一般…在下斗胆相问,殿下见着小娘子与福王爷在一起,是否发怒了?”
陶苓想了想,点了点头。
“在下曾经见过殿下发怒,着实吓人,小娘子想必是被吓到了吧?”窦顺道:“只是小娘子刚来庄上,有些差错是正常的,殿下吓得小娘子这样,倒是有失君子风范了。”
陶苓有些奇怪的看向窦顺,明明是他让她在福王爷醉酒的时候进屋的,却说是她的差错,真是奇怪。
窦顺直视着她的眼神,笑道:“小娘子可疑惑殿下为什么会如此?”
陶苓摇摇头,神情恹恹地:“我乏了,要回去休息了。”
“好,那我就不打扰小娘子了。”窦顺道。
陶苓点了点头,沿着小路向前走,走到道路尽头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窦顺还在那里站着,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到了陶苓回头,窦顺又冲她笑了笑,点头哈腰的,向一旁走去了。
中元节那天,御驾沿着御街出了庸城,一路朝城外的朝天观而去。
还未到卯时,庄子里的人便都聚集到了前院,待同知清点过之后,即出了侧门,在前门口跪迎。
不多时,但见黄色旌盖迎风飘扬,官家的车驾浩浩荡荡的到了皇庄前,仪仗奏起《隆安》曲。正肃的乐声中,陶苓低下头,不敢窥视天颜。
在窦顺的安排下,她跪在前方。官家并没有注意到她,径直从她眼前走过,太子殿下就跟在官家身后,经过她的时候,陶苓偷眼去看,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殿下平静敬穆的神情中,嘴角向下垮了一垮。
她慌忙的又低下头。
仪仗后面跟着些看热闹的百姓,被庄子上的人肃清了。陶苓刚站起身子,窦顺便到她跟前道:“小娘子紧随我来,爷那边已经开宴了。”
她小跑着跟在窦顺身后,从庄子里挂着的祈福经文中穿行,轻风拂着她光洁的额头,她扯着裙衫,看着疏桐阁距离她越来越近。
疏桐阁的大门敞开着,她与窦顺弯腰俯身而进,福王爷坐在西边长案后,正笑着与对面的殿下说话。偏头见是她,嘴角很明显的抽搐了下。
她没看着福王爷的动静,只知低头在福王爷身后侍立。官家身旁的大监抬脚要往下走,被官家伸手拦住了。
赵昔放在案上的手掌紧握了下,抿紧了唇。
赵栎感受到了堂中的气氛,埋下头闷了会儿,而后抬起头,小心翼翼的举起酒杯道:“父皇母后今日到儿的庄子上,是儿莫大的荣幸。”他仰头满饮了此酒,随即又倒了一杯道:“我敬重父皇母后,也敬重三哥。您们都是我很在意的亲眷…我们血脉相连。”他说着说着,眼圈微红:“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着,我好像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
“栎儿,今日是什么日子,怎可贪杯?”宜贵妃道,她正襟危坐,脖颈纤长,一贯的明锐姿态:“你还不快些伺候王爷?”
她是对陶苓说的。陶苓想了想,上前打算拿走福王爷的酒杯:“王爷,不可再喝了。”
“不用你管。”福王爷醺醺地推搡她,没推开。陶苓咬紧了牙齿,用力想要将酒杯从福王爷的手中抽出来:“王爷,不可再喝了。”
似乎感受到了陶苓的力道,赵栎瞅了她一眼,不知怎地摇头笑了:“真是…真是荒唐啊。”
他说。
陶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既然娘娘发话了,那她就得做成此事,一旦没有阻止福王爷,娘娘怪罪她了可怎么办?
赵栎好像认命似的放开了手,陶苓将酒杯从他手中抽出来,一时竟有些洋洋得意。
赵昔远远地望着这一幕,他看见陶苓在偷笑,白白的牙齿闪着细碎的光芒。
他抬头扶着额头,将头低下去。
“圣上,您可认出这个小娘子是谁了吗?”宜贵妃笑道。
官家自然也瞧见了那一幕,他脸上带着宽仁的笑,平平地看了贵妃一眼。
宜贵妃被他瞧了一眼,不知怎地心中就生了些许怒气。官家的眼神很平静,他一向如此。他是个仁君,所有的朝臣都这么说。
可是她却从未感受过他的仁厚。
“那是陶家的小娘子。前些日子宫中选秀时圣人见过一面的。”宜贵妃道,她脸上带着笑,眼神明亮,她是个很好的猎手,每次看到猎物时便是这个表情。
官家看着她,眼神已经有些发冷了。
“看来陶小娘子并不安心待嫁。”宜贵妃像是没有看到官家的眼神,笑说道:“不如就把她许给栎儿如何?臣妾看她在栎儿身边伺候,倒是颇像一对儿。”
赵栎还带着醉意,闻言瞬间清醒了:“母妃。”他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呢?”宜贵妃冷冷地,指甲从杯口上划过:“我请官家给你赐婚,你要拒婚吗?”
“儿子不敢。”赵栎回了声,低下头去了。
“那就好。”宜贵妃冲着官家笑道:“我好久没有看到这么中意的媳妇了,圣人就赐我这个恩典吧。”
官家没有说话,宜贵妃撒娇道:“就这么一个女子,圣人也不肯赏我么?”
陶苓紧张起来,她下意识的看向赵昔,赵昔淡淡的,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近几日的事情阵阵地向她袭来,从林瑞说福王爷要见她,到昨日与殿下相遇,再到今日她站在堂上,宜贵妃很自然的重提她的婚事。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网一样,把她笼罩住了。她挣脱不开,甚至连一句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的看向赵昔,赵昔眼色平淡,好像眼前的事根本与他无关。
“栎儿还小,现在就谈婚事未免有些早了。”好听的声音缓缓传出,陶苓看过去,这才发现坐在官家左侧的,是之前在宫闱中见过的纪婉仪。
宜贵妃的眉头挑起来:“妹妹不是一向对宫中的事都不感兴趣的吗?怎么突然开始掺和此事了,莫不是妹妹与这小娘子有旧?”
“妾与小娘子只见过一面,那是选秀的时候。姐姐也在旁边,可是忘了?”纪婉仪笑道,语音缓缓的:“小娘子生性活泼,不仅品性喜人,连身世也与其他人多有不同。实在是让人一见难忘。”
她看向陶苓:“你想要嫁给六皇子吗?”
陶苓摇了摇头,沉声回道:“回娘娘,小女本是在绣房里担着差事,今日恰好侍奉王爷的姐姐不在,才临时赶来的。小女既落了选,就万万不敢再有觊觎王爷的心思。”
她跪下道:“还请陛下与娘娘明鉴。”
纪婉仪笑了笑:“你既没有这个心思,陛下是仁德之君,也万万不会勉强你。”
“这话说错了。”宜贵妃开口道:“后宫子弟婚配之事一直由我来掌管,陛下也不会轻易干涉的。”说完这话,她转过头柔柔地看着官家。
“今日是家宴,涉及朝政上的事一律不许提。”官家开口道,他看了宜贵妃一眼:“既是后朝的事,就交予娘娘回宫后处置吧。”
宜贵妃脸上是满意的神色,她起身向官家告谢。官家却看着纪婉仪道:“我听说你宫中还缺几个宫人,怎么不请娘娘指派?”
纪婉仪忙起身道:“妾身本是绣娘出身,不习惯太多人侍候的。”
“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官家道:“陶谦是社稷有功之臣,虽说出了些事,但他是畏罪自尽,事情尚未定性。而他的孤女竟要在皇庄上做事来存活,这事说出去,岂不是我大庸薄待朝臣?这要如何与天下的众多士子交待?”他将大监叫过去:“让她进宫,先伺候纪娘娘,以后的婚事由我亲定。”
“是。”崔大监低头应道。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官家道,他又恢复了他那温和的样子,偏头同宜贵妃说话:“你向来是最顾全大局的,不要让朕失望。”
宜贵妃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听官家与她说话,勉强的笑道:“妾身自是听陛下的安排。”
“好。”官家说完,冲下面的赵栎道:“栎儿,你不是有惊喜要给你母妃吗?”
赵栎见他们争吵,早在台下呆住了,此刻听到官家的话,才仿佛回神了似的:“哦,对。”他站起身,像朝堂上的仪官一般喊道:“向贵妃娘娘敬献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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