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殿下愿意向安大人低头，那便不用奴婢前来献计了。”陶苓微笑道：“殿下既然不愿意通过安大人，那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赵昔仿若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淡淡笑着：“我该去找陛下。”
“可是见了陛下，殿下该以什么说辞去办呢？”陶苓道：“奴婢听闻殿下是在安娘娘身旁养大的。安大人不顾生民安危事小，隐瞒旱灾事大，倘若此事让圣上知道，必然会大怒处置安大人，到时候陛下和朝臣就会认为殿下是借此事攻讦安氏一族，殿下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昔的眼睛垂下去，逐渐露了冷意，而后再抬起头看陶零，神色变得复杂难以捉摸。
看到赵昔的神情，陶苓便知道自己赌对了。让殿下忧心的从来不是该如何解决此事，而是怎么才能解决了又不留后患。
她直视着赵昔道：“奴婢愿意做那个让陛下知晓此事的棋子。”
“你可知你做了此事之后，面临的将是什么？”赵昔蹙着眉头道：“若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陶苓笑了笑：“还请殿下明示。”
赵昔盯着她良久，她依然是那副坦然微笑的神情，这竟让赵昔有些犹豫。
“陶小娘子聪敏灵慧，应是早就知道自己所做之事的后果。”魏因笑着道：“小娘子愿意相助殿下，可要什么奖赏？”
陶苓没有回答魏因，只是看着赵昔。
赵昔微微垂下眼眸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我想看壬午之事的案卷，我想知道父亲的死因。”陶苓道。
“那件事情在宫中是个禁忌，不得准允是不可随便提的。”魏因说：“案卷也早已封藏，没有陛下的手谕不可开启。”
“我知道殿下能够做到。”陶苓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赵昔反问她：“这件事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值得。”陶苓认真的看着赵昔：“他们都说我父亲是那场战争失败的罪首，可我知道不是。我想看看你们朝堂中人是如何粉饰事实，枉冤他人的。”
“大胆！”魏因道：“此事经三司会审，最后由陛下亲定。三司或许有错，陛下是天子，怎会有错？”他转身向赵昔行礼：“殿下，此人行为乖张，万不可留。”
赵昔盯着面前的折子，久久没有动静，魏因和陶苓都在看着他，许久才听得赵昔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做吧。”
他看向陶苓，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笑意温和宽悯，与他先前的急躁严苛判若两人：“我答应你，你若做成了，我便让你看那年的案卷。”他顿了顿，而后轻声道：“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太小了，陶苓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倒是魏因听见了，瞬间变了脸色。
陶苓低头行礼，退出了御书阁。
月色将天地染成了银灰色，魏顺正在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便在前面引路，一路将她带出了东宫。下了东宫的台阶才向她行了一礼：“老奴不远送了，小娘子一路顺遂。”
陶苓弯腰向他行礼，笑意有些腼腆：“多谢大监引路。”
“小娘子客气了。”魏顺微笑道：“小娘子慢行。”
宫墙深深，陶苓低头向前走，魏顺半弯着腰在她身后看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等待陶苓的身影在尽头消失，魏顺方转过身，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腰，正要上台阶的时候，突然望见了那个他熟悉的、由他一手扶上去的内侍殿头的衣摆。
“干爹。”阴柔的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魏顺没有抬头，上面便传来了一阵笑声，如雨滴落入湖面，又如轻轻敲打钟铃。这是魏顺教给魏因的，我们侍奉主子，说话一定要入耳，什么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说什么话要用什么调子，最好像唱歌一样，讨人喜。
他俯着身体，直到脸上的笑深了，方才慢慢的抬头：“小因子，你怎么出来了？万一殿下寻人的时候不在，这可就不好了。你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有干爹帮你看着你放心。”
他太慈祥了，这让魏因脸上的假笑凝滞了，准备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过了会儿方道：“外面凉，干爹快些进来。”
魏顺脸上的笑更深了，自然的伸出手臂，魏因抬手搀住，待上了台阶，魏因方道：“干爹，今日怎么突然给了那小娘子那么大的面子，往日纪娘娘来此还有被咱们给拦下来的时候。”
“你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魏顺说，他走到门房处，接过小黄门递来的擦脸巾擦脸：“这是陛下的吩咐。”
“陛下？”魏因怔了下，下颚瞬间锋利了，可他还是挤出一个笑来道：“可是殿下那儿…今日若不是干爹，那奴婢怎么也进不了咱东宫的门，干爹知道的，当初保宁殿那位来都吃了冷饭的。 ”
“殿下那儿你得劝劝。”魏顺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又接过小黄门手中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不能因为以前的心事坏了现在的局面，这个位置得来不易，还是得听陛下的。”他将杯子递给小黄门，冲着魏因笑道：“殿下那还得看你的啊。”
“这还是多亏干爹提携。”魏因笑道：“才能有我的现在。”
魏顺笑笑，那笑意却没有进眼睛里，他转身朝自己的房间里走，魏因急忙要跟上，他挥手道：“你快去御书阁吧，殿下那离不开你。”
“干爹慢走。”魏因不送了，站在原地毕恭毕敬的说话，看着魏顺的身影远去，脸上渐渐没了笑意。
“大人喝茶。”刚才侍奉过魏顺的小黄门递上了一杯水，却被魏因挥手打掉了，那小黄门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讨饶道：“是奴婢的错，大人切莫伤了身子。”
魏因冷哼一声，瞪着他道：“我是你哪门子的大人，你的眼里可还有我？”
小黄门伏下身去，瑟瑟发抖。
天晚了。
保宁殿的灯还亮着。
庄姑姑在门口守着，见陶苓回来便向里面使了个眼色，示意纪婉仪正在里面等着她。
纪婉仪正侧躺在玉簟之上，长发简梳了个髻子，靠在玉枕之上假寐。
陶苓这才有机会细细的看她。
鹅蛋脸，远山眉，眼角画着晕妆，娇艳如月，却又带着丝丝愁绪。
宫人们说，官家初次见到纪婉仪，便被她的美貌所诱，而后几次去往绣院，次次只要纪韵接待。
这样的美貌自然值得官家那样的垂青。
“殿下可收了你的食盒？”纪婉仪问道。
“收了。”陶苓垂目答道。
纪韵睁开了眼睛，她从榻上坐起，嘴边出现了一抹笑意：“那真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了。”
陶苓应是，纪婉仪道：“除了这些，殿下可跟你说了别的？”
陶苓摇了摇头。
“好，那你下去吧。”纪婉仪笑道：“我晚间用了些点心，剩下些让庄姑姑放你房间了。”
“奴婢谢娘娘赏。”陶苓回道，抬头看纪婉仪，她唇间带着笑意，温柔和善，竟与她的娘亲有些相似。
陶苓有一瞬间的犹豫，又很快低头道：“奴婢告退了。”
没想到再次见到安澜竟是在纪婉仪的寝殿。
没有如她所想，安澜已经被封了位份，现在她该叫她安才人。
安才人是同宜贵妃一同到保宁殿的。自打上次去了仁明殿被宜贵妃赶出来，纪婉仪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去请安了。
纪婉仪请宜贵妃上座，自己坐在右方的小榻上，低垂着眉眼很是恭顺。
“你曾经是澜儿针线上的师傅。”宜贵妃笑道：“昨儿陛下临幸澜儿，澜儿答应了为陛下绣一条鸳鸯戏水的汗巾，可惜你曾教过她的东西她早忘了，少不得来托你搭手。”
“为娘娘做些事情，正是是奴求不得。”纪婉仪轻声道：“不知妹妹在款式上可有什么想法吗？”
安澜脸色红润，眼睛中带着淡淡的羞怯：“就依姐姐最擅长的来就好。”
纪婉仪应了。宜贵妃打量了殿中一圈，然后目光落到了陶苓身上。
“你这奴婢用的可顺手？”宜贵妃笑问道：“若是不顺手，我便重新从内侍省给你挑一些，你如今是宫中的正经主子，切莫委屈了自己。”
“劳烦姐姐为我打算。”纪婉仪笑道：“她虽是初次进宫，但还算晓事，是个听话的孩子。”
“是这样么？”宜贵妃笑了笑，眼睛瞥过陶苓，有些不以为然。
“她要是听话，世间便没有不听话的人了。”安澜语速极快的说道：“姑姑，你还记得在延福宫门口…”
宜贵妃淡淡瞥了她一眼，她气鼓鼓的住了口。
“妹妹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宫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奴才们去找我。”宜贵妃站起了身，纪婉仪将她送出门口，在门口站等着宜贵妃走远。
此时已过了巳正，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之上。纪婉仪回转身时对陶苓道：“明日该去向安娘娘请安了。”
庄姑姑应了声是，三个人一起向宫门内走。纪婉仪又道：“将我的绣件找出来给我。”
“娘娘已经很久没有刺绣了，万一不留神伤了贵体可怎么好。何不将此事托于文绣院的绣娘们，绣品也不会差的。”庄姑姑道。
“既是安娘娘托付的，我又怎能马虎，你去拿来就好。”纪婉仪道。
庄姑姑只得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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