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入秋已久,海边却不见一丝凉意,越朗的袖子已被他卷到小臂,砍两斧头,他便停下抹把头上的汗,叉腰站会儿再继续苦干。
阳光从他背后洒下,高低错落的树影中,一道人影不时更换着姿势,伴随着沙沙的枝叶交错声,树干骤断的裂响从他身旁传出,少年顾不得额上滑落的汗,直起身子,冲一旁树影中坐着的姑娘招起手。
“晏姑娘,这棵解决了!”
两句话,他断了三次气终于喊完,最后的力气用来扶着树,一步步朝那姑娘走去。
“甚好,你歇着,剩下的我来。”
孟晏看他要摔,想也不想把人捞进怀里,轻轻一旋便丢去了树荫里。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跌坐在地上的越朗:“?”
十分熟练地举起孟晏的随身水壶,越朗灌下几口,眼神点点恢复清明,抬头去寻那姑娘的踪迹。
“咔擦”几声,利落而干脆,斧子每垂落一次,地上就多躺出两块板子,形状规整,大小匀称,像被挨个比划过的。
挥斧的少女很是安适,脚控着木头走向,眼也不怎么看,落手便是一阵脆响,脚边躺下数十块木头后,她还颇为悠闲地整理了面前垂落的发丝,将它们随手绕去了脑后。
满地残叶断枝,她站于其间,任风带起衣发,自纹丝不动落着斧头。
难道劈小块比砍树身简单这么多?
越朗半躺在树下缓着气,模糊又刺眼的视线里,孟晏仿佛没有动过,耳边却听碎木声接连不断。
还是说,孟晏天赋在此,挥刀落斧掷针射弩,对她而言都是随手小事,甚至不如吃饭为难?
罢了,不想这些听着就累的,当年奋笔疾书誊画符纸时,他也从没想过这双手日后会砍柴捉兔啊。
噼里啪啦中,越朗眼睛不自觉闭上,昏昏欲睡之际,脸上被什么东西捣了几下,昔日林里不幸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啪地一下睁开了眼。
孟晏正俯身看着他,有些好笑,有些稀奇,只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对他生死的关心,还在他睁眼的瞬间跑没了。
越朗愕然,倒不是因为对面的不在意,相反,他看到了她突然出现的笑,刚睁眼时分明没有的,此刻却就在眼前绽了开来。
风、树、落叶,在他眼中占不到分毫大小,他望着孟晏弯弯的眼睛,想着,她好开心。
风忽起,本就凌乱的发丝被它吹散,飘摇间缠织在了一起,孟晏和越朗回头去看,下一刻,两人丢掉了手里拿着的东西,相依而坐开始拆头发。
只坐着不动、卷卷手指的事,给两人难为得够呛,裸露在外的胳膊动作间不时撞在一起,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蜻蜓点水般传来,很快便离开,在那处肤上留下奇妙的感受。
“拆不开了,拿刀砍了吧。”孟晏松开手,拉着越朗言简意赅道。
“别急啊晏姑娘。”原本他确实是不急那位,孟晏话一出,他手上动作加了速,“常言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看咱俩也不像没心的,再试试嘛。”
面前的人坐了回去,肩上被人倚着,四只手又磕碰到了一起。
“要不把我头发砍了,就当送你了。”孟晏又挪到了越朗跟前。
越朗抬眼和她相望,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安慰着点了点她的肩,“你先歇着晏姑娘,我来就好,慢工出细活,信我。”
孟晏第三次蹲在他面前热情建议时,随着越朗长舒的一口气,两人间密不可分、差点断开的羁绊,终于散了下来。
“我说什么来着。”越朗横掌托起两人间的空隙,抓了抓,神秘兮兮放到孟晏面前。
对方配合地凑近,想看他耍什么把戏。
手蓦地张开,越朗很轻地吹了阵风,闯到了她的眼睫上,把孟晏吹得退后几步眨眨眼,她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鼓鼓看向闹事人,被对方笑着从地上拉起。
“再不走就要挨晒咯。”
越朗从地上捡起根根劈断的木条,放在怀中拢好,收拾妥当起身寻着孟晏。
她遥遥冲远处的村子扬了扬下巴,顺手捡起被越朗遗落的斧头,大步向前为他开路。
.
炊烟自屋檐袅袅升起,饭香溢满村落的每一条街,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中,两人悠悠绕进了村深处。
“回来啦晏晏,来吃鱼!”
大约是年龄相仿的缘故,小铃对孟晏格外亲切些,远远望见她站在街口就开门迎道。
孟晏不愿她多等,加快了步子,黑衣如一道影子,刹那间穿过了整条街。
影子之后还跟着另一道黑影,比前者高挑,却不如前者速度快。
“越朗哥,你看你慢的!”小铃招呼道。
脚下扑腾得快要闹火星了,但碍于怀里的东西,越朗着实不能走太快,只好委屈道:“我也急啊,急也没用啊!”
哐啷几声,木板瘫了一地,小铃听到动静从灶房回了头,端盘子的手都顿了片刻,“你们真把木头砍回来了?我当是玩笑话呢。”
她放下盘子准备回屋,被孟晏拦了下,“你先吃,我们还有事,忙完再来吃饭。”
“什么事这样急,非要赶在饭点吗?”
越朗也是这么认为,他距离刚放下手中的木头才过了歇个屁股的功夫。
“饭点大家都在吃饭,不用担心扰了清净。”
直到刺耳的划木声响个不停,越朗和小铃才知晓她的用意。
怎么会有人大中午做木工啊!
没有锯子,孟晏只能以斧代锯,生钝的斧刃在她手中像是活了过来,眼看着豁了几道口子,愣是能给木条修出平面。
白而带茧的玉手,锈迹斑斑的铁斧,棱角分明的木块,三个看不出关联的静物出现在一起,惊得小铃目瞪口呆。
“越朗哥,晏晏是做木工的吗,可寻常木工也做不到这种细致活吧?”
“算是,她是那种比较讲究的木工,又不仅限于木头,平时做个小玩意儿都得好一番精雕细琢,没想到大木头块儿也游刃有余。”越朗目不转睛盯着孟晏,手嘴混用试图向小铃解释。
“哦,那你们家主要是晏晏负责挣钱,你跟着吃白饭吗?”小铃将越朗整个打量一遍,实在看不出他到底能做些什么。
“嗯。”他随口应道,看孟晏又磨好块木头才猛地改口,“不是,我没有,我们不是你说的那、那种关系。”
“朋友,志同道合,互帮互助,难舍难分,诶不对……”越朗见孟晏动作,总怕她伤着,不由得把注意放在她身上,嘴逐渐乱瓢。
追着他视线看去,小铃伸手隔空挡到,被他面无表情轻轻推开。
小铃:“……”
“晏晏在忙,要不你先吃口饭,待会儿你俩轮换着来?”
“我不会。”越朗坦然指指地上的木块。
抱回来时还大小各异,现在都长一模一样了,便是给他张锯子他也做不出啊。
“那你还说不是吃白饭的?哦,你只否认了你和晏晏不是一家的,没说日常花销,是我理解错了。”
不知道这小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越朗只觉得再由她想下去,自己就不多像个人了,忙替自己辩解:“晏晏是搞机关的,咔哒咔哒那种,我是画符的,唰的那种。”
怕她不信,他当即摸出张符纸,在空中“唰”地一甩,一缕火光立刻跃上他指尖,任他怎么摇都不灭。
“看不出来你竟是个道士!”
“道士怎么了?”孟晏不知何时解决了手边的木头,从脆亮的音里听出两个相熟的字来。
越朗见她到来先是一喜,紧接着疑惑道:“对,道士怎么了?”
不怪他和孟晏在意,只是小铃在提到“道士”二字时,语调似乎比平日说话要重不少。
“还记得你们想找的空房子吗?”
……
“当真不怕?”
大红门联褪了色,被风拦腰撕下半段,仅剩的“家”字空荡荡飘在正门之上,要掉不掉。木门用的原料极好,做工精细,平常人家不会刻意雕出的孔洞,在这扇门上都有保留。
屋主要么是个有心人,特地请了木工按图雕画,要么是自己亲手所造,凡事细节精益求精。
但这扇门同村里其它门相比,从原料到做工都相差甚远,经过这么多年风雨侵袭,它还安稳贴在框里,这点也道出了它和主人的不同寻常。
越朗右手悬于门上,歪头等孟晏答复。
“敲吧,我猜算是半个同行。”
“你同行还是我同行?”他反问道,手已叩上了门上铜环,咚咚回响传至门内。
“你以为呢?”孟晏抚着门柱上的划痕,轻敲两下,凑近听着声音。
越朗抱臂而立,扫了眼铜环上的金漆,失笑道:“不像我同行。都照这漆的颜色看,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难不成真要喝风饮露为生?”
“再者,谁家道士不是求个好名声,怎么会赶着往自己身上揽晦气的?”
“不假,做生意都这样。”孟晏收回了探门抚柱的手,“所以他不干了。”
“谁?”
孟晏挑了下眉,门后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一晃便消失了,若不是她嘴角浮动,越朗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朝孟晏看过一眼,越朗再次叩了门环,“请问有人在吗,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游人,见这几间屋子相像,猜它们该是同一户人家所有,斗胆来借住段时日,造成不便,我们愿以银钱作赔。”
“没有空房,你们走吧。”
低哑的声音自门后而来,被门阻隔,仍有力地传到了两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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