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排练厅里只剩下钟蕊和杨萱两个人。灯光在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里，”杨萱指着剧本上的一段台词，“我觉得情绪还可以再强烈一些。”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在纸页上轻轻划过。
钟蕊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杨萱的肩膀。她能闻到杨萱身上特有的味道，“你觉得该怎么改？”
杨萱转过头，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倒影。
“比如这样……”杨萱突然站起身，走到排练厅中央。她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充满力量。
钟蕊看着杨萱开始表演，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张力，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
“停！”钟蕊突然喊道，“就是这种感觉！”
杨萱停下动作，胸口微微起伏，“你确定？”
钟蕊快步走到她身边，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太完美了！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那种……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和渴望。”
杨萱的手在钟蕊掌心里微微发抖。她没有挣脱，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你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的表演。”
“因为我在用心看，不只是用眼睛。”钟蕊的言语发自肺腑。
排练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杨萱的目光落在钟蕊脸上，眼神复杂难辨，“钟蕊，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太像了？”
钟蕊感觉喉咙发紧。
“也许这就是命运，”钟蕊相信一切缘分，“让我遇见你，来完成这个剧本。”
杨萱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分不清，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一个故事。”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直刺入钟蕊的心脏。她松开杨萱的手，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杨萱打断她，“我理解。作为一个演员，我早就习惯了被人观察。只是……”她顿了顿，“只是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杨萱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因为这次，我也在看着你。”
钟蕊愣住了。她看着杨萱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不仅是她在观察杨萱，杨萱也在默默注视着她。那些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汇，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都有特殊的情绪环绕在两人之中。
“杨萱……”钟蕊走到她身边。
杨萱转过头，食指轻轻按在钟蕊唇上，“别说话。让我说完。”
钟蕊感觉唇上的触感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她看着杨萱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突然有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我不在乎，”杨萱的声音很轻，“因为我也在透过你，寻找某种答案。”
钟蕊感觉眼眶发热。她伸手握住杨萱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杨萱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在钟蕊肩头。
“对不起，”钟蕊道歉，“我太自私了。”
“没关系，”杨萱的声音闷闷的，“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但至少这一刻，我们是真实的。”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钟蕊感觉杨萱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襟，但她没有动，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女孩。
这一刻，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拥抱杨萱，还是，她只是在拥抱那个一直在逃避的自己。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2016年。
杨萱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举行。钟蕊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张黑白照片里熟悉的笑脸，面无表情。
那场车祸来得太突然。杨萱在去剧院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上。钟蕊还记得接到电话时，自己正在修改着剧本里的台词。
“钟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杨萱出事了……”
她赶到医院时，只来得及看到杨萱最后一眼。她的脸上还带着舞台妆，睫毛膏被泪水晕开，在眼下留下黑色的痕迹。
现在，钟蕊站在墓前，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但她浑然不觉。她看着墓碑上杨萱的名字，突然想起她们一次排练时的对话。
“你知道吗？”杨萱当时说，“我总觉得剧本像是我们的孩子。”
钟蕊苦笑。现在，剧本创作成了她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五年间，她们始终保持着暧昧的关系，谁也主动开口说出“喜欢”，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们不仅仅是编剧和演员的关系。
葬礼结束后，钟蕊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她拉上所有的窗帘，在黑暗中写下了一个剧本。每当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杨萱站在排练厅的灯光下，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她。
“这里不对，”她仿佛能听到杨萱的声音，“情绪还不够。”
钟蕊疯狂地写着、改着，直到手指酸痛得握不住笔。她知道，这是她能给杨萱的最后一份礼物。
终于，在两个月后，剧本完成了。钟蕊给它取名叫《再遇春日》。
首演那天，钟蕊坐在新城剧场观众席最后一排。当大幕拉开，她看到舞台上的女主角暮春穿着杨萱最爱的白色连衣裙，用着和杨萱类似的语气说着台词，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春季来了，春季再也不会来了。
演出结束后，全场鼓掌。钟蕊却悄悄离开了剧场。她知道，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剧本。
回到家，钟蕊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杨萱生前最爱用的那支口红，还有她们一起修改剧本时的笔记。她轻轻抚摸着这些物品，仿佛还能感受到杨萱的温度。
“我完成了，”她对着盒子说，“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钟蕊仿佛看到杨萱站在月光中，对她露出熟悉的微笑。
“谢谢你，”杨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我永远活在你的故事里。”
钟蕊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她知道，从今以后，杨萱都会在《再遇春日》里重生。
池若芹的目光落在对面钟蕊憔悴却故作精神的面容上。这位比她年长十多岁前辈编剧，此刻正凝视着窗外的明月，眼神里藏着太多池若芹读不懂的情绪。
“后来呢？”池若芹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钟蕊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
钟蕊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后来？《再遇春日》是我的封笔之作。没有了她，其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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