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潘桃因为温却邪一句话,是如何的意境崩塌,画心不稳,只说如斯亭这边。
风不知何时大了一些。
小憩那呖呖靡靡的歌声,和着风声,悠悠荡荡,忽长忽短,乍远乍近,或高或低,让人如处酒池肉林之地,连一向自恃的薛墨饬,都忍不住抬目瞥了一眼。
而就在他这斜目一瞥之际,小憩已飞身杀到。
她的武器是一把特制横刀,宽一寸,长度却只有正常大唐横刀的一半。
且她用横刀使剑招。
——她用横刀急刺薛墨饬。
与此同时,柳云装双脚在地上一阵急旋轻舞,明明一开始她在最侧边,离得如斯亭最远。不过一息,她已旋至萧晚归身后。
而后她手上拂尘一甩。
可恰在此时,薛墨饬突然出声:“有歌有舞,岂可无乐?”
他不动不避,只一抬手,就夹住了小憩的横刀。然后横推一掌,将她击飞了出去。
另一只手,则凭空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琴在他身后,离他也很远。
所以他手中无琴。
可琴,依然发出了琴音。
——铮!
立于他身前的萧晚归忙飞身急退。
但她刚一动,归忽觉肩膀一痛。
好似被琴音伤了一下。
萧晚归霍然回头,满眼的不可置信:“你……”
她低头看了看穿透她肩胛骨的一截尘尾。猝然间,连愤怒的情绪都未来得及产生,只一脸震惊道:“你出卖我!”
“怎么能说出卖那么难听?”柳云装一扬手,收回了刺入萧晚归肩头的拂尘‘无虚’,浅笑了下,“我从来都不算你的人,何谈出卖?”
这一收使了内劲,带得萧晚归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很多人在被出卖的时候,第一句问的就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懂,心有不甘。明明他们曾为比翼和鸣的伴侣,肝胆相照的朋友,两肋插刀的兄弟,甚至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对方怎么可以,说出卖就出卖,说背叛就背叛?
——因为只有最信任的人,才最能出卖你。
其实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不为名,就为利。
不为权,就为财。
不为情,就为欲。
不为求生,就为不死。
可没有人,能在被最信任的人出卖时,还能笑着看开。
萧晚归也看不开。
所以即便她受伤吐血;即便她狼狈倒地;即便她身后还有一战之力;即便最后她可能功败垂成,一败涂地。她还是要先问个明白:“为什么?”
柳云装一步跨过她身体,侧身站于薛墨饬身前,居高临下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萧晚归伤重,但都不及她心伤严重。
她状若疯癫,嘶声问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不是你说,世间男子皆薄情,如若可以,真想全部杀之吗?不是你说,欠我娘亲一条命,所以你替她护我、助我的吗?为什么?如今却又要叛我?”
柳云装垂目,看着她的神情像在看着自己一手照顾长大的小女孩,既爱惜又怜悯,慈悲极了:“小傻瓜,不那样,怎么取得你信任?”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
“倒也不是一开始。”柳云装有一副好嗓子,即便在说最伤人最寡情的话时,声也如新莺巧语,“一开始,他可是你的男人。是你自己不要了,我才成了他的。”
“你说什么?”萧晚归此时已不是震惊了,而是出奇愤怒了。她一把推开想要扶她起身的下属,挣扎着起身,尖声问道,“你居然是为了这么个烂人背叛我?”
“阿迟,你现在的表情可真无趣。”柳云装将落至手臂的衣襟徐徐拉好,淡淡道,“汝之蜜糖,吾之砒霜,反之亦然。这世间又不是根据你的喜好才存在的,你不喜欢的,别人就不能喜欢吗?”
而后她行至薛墨饬身旁,微扬起脸看他,清皎月色下,她眼中似在发着光发着热:“楼主丰仪清雅,运筹帷幄,决策生死,我欢喜得……”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直清雅从容的薛墨饬突然大喝了一声:“住口!”
柳云装的脸先是飞起两朵彤红,而后便如残霞夕照般落了下去,变成了一片白。
惨白。
她神情无限酸楚,似正要发出质问,但反应过来的小憩率先哑声喊了一句:“阿姐,你怎么……”
萧晚归已站起身,并很快恢复了她的风尘、风霜而风情。
她目光在薛、柳二人身上转了转,倾尽了所有的恨与毒,才转首看向小憩,平静道:“小憩,你也要叛我?”
“三楼主,我没有!”小憩玉雪可爱的小脸苍白一片。和柳云装的惨白不同,她更多是被薛墨饬一掌震伤而形容苍白。而且她到现在都一头雾水,“阿姐,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柳云装截断道:“小憩,你只需记住,当初是我将你从三十六条花柳巷带出,今日你若不愿助我诛杀叛逆,我不怪你,但你胆敢站在萧三一边与我为敌,休怪我的无虚不认故人。”
“笑话!”萧晚归笑得讥讽,又满腔悲愤、酸楚,“叛人者人必叛之!他薛墨饬当日背叛萧老狗时,就该知道日后必会有人同样叛他!更何况,你柳云装不一样背叛了我阿娘?大家都是为一己之私,谁又比谁清高?我萧三今日功败垂成,是我感情用事,信错了人,看走了眼,我认了!但薛墨饬,我非杀不可!”
而后她挥扇,再次发动了攻击。
柳云装冷笑一声,迎了上去:“你想杀他?那我先杀了你!”
两人立刻交上了手。
萧晚归不要命的抢攻。
她只为杀薛墨饬,即便豁出命去也要杀薛墨饬,因此根本无视柳云装的阻拦。
而柳云装并不想豁命,甚至不想伤。她已不再年轻,受了伤,恢复得慢不说,还会留下各种难看的疤痕。这对像她那样出生的女子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打架不怕狠,就怕碰上拼命的。当然最怕的,是惜命的碰上不要命的。
所以一时间,柳云装还真拿不住萧晚归。
两人边打边靠近如斯亭。
而如斯亭前正站着气度从容的薛墨饬。
萧晚归愈接近他,眼神就愈发狂热。等到距离对方几步之遥时,她竟把心一横,手腕忽屈忽伸,书中谪仙扇忽张忽合,一阵密集如雨般的抢攻后,她手腕如旋舞般一个翘袖上拂,而后谪仙扇一开,忽就脱手飞出,飞旋着急噬薛墨饬。
与此同时,她手臂一伸,单手就去抓那高雅风度,看着柔软,却比剑锋利比刀灵巧的麈尾,根本不在乎这一抓之下,那双软滑如脂的纤纤玉手,会不会被沿腕割断。
柳云装见她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惊惧之下,攻守俱是缓了一缓。
高手过招,有时候往往就在这一急一缓间。
萧晚归在柳云装心神俱惊那一瞬间,硬生生抓住了对方的拂尘,而后奋力一扯。
竟是想以力制力,逼迫对方弃尘。
柳云装情急之下,将全身劲力蓄积于腕部,手执麈柄一个飞身急旋,裙摆如牡丹,花开极盛,绚烂非常。
而在这般雍容华丽下,她双脚飞蹴对方颜面。
萧晚归亦下腰闪避。
柳云装一脚落空,身形疾沉。
只不过一息,她二人已完全颠倒换位。
就在众人以为柳云装会抽回拂尘,和萧晚归继续硬拼时,她突然手臂一摆。
拂尘无虚当空炸开。
一时间,根根麈尾尖如利刺,如千百道暗器同时飞射。
它们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的直刺,有的飞旋,有的立时跌落,有的凌空飞起……但目标都只有一个。
正在柳云装面前的薛墨饬。
而此时,萧晚归的谪仙扇亦正飞至薛墨饬喉前。
他伸手一抓,尚未抓牢,胸口突然露出一截尘尾。
滢白洁净,精微余香,当空炸开的拂尘无虚。
——本该刺入萧晚归胸口的一截尘尾,凭空一转后,突然刺入了薛墨饬的胸口。
这一下变故,谁都没想道。
包括薛墨饬。
所以他只来得及躲过萧晚归的谪仙扇,却没躲过柳云装的拂尘。
但他依然怒吼一声,蓄起全身内力,凌空遥击一掌。
柳云装被一掌击飞的瞬间,黑衣人那无声无息的游丝正好如一记飞刺,洞穿了她的心窝。
薛墨饬没想到会被背叛,所以他伤了。
柳云装也没想到自己从不被信任,所以她死了。
恐怕,这就是男女的区别。
柳云装最后死于自己的妇人之仁。
萧晚归看着抚胸倒地的柳云装,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哀伤,还是愤怒:“你最后,还是不忍心杀他。”她惨然一笑,恨声道,“都说你最恨男人,但其实最想要男人爱的还是你!你真他娘贱!明明我们都计划好了……”
柳云装重伤垂死,只来得及衰弱地说上一句:“阿迟,我……我伤他如此,回,回报了你,你阿娘,也算,对……对得起你。伤他不死,对得起我,我自己……”
说完这句,她就死了。
小憩一个飞纵,扑至柳云装的尸体旁,哀呼:“阿姐!阿姐,阿姐……”
黑衣人收回游丝,而后又用那带着黑手套的手细细抚掉上面的血迹,并说了今晚第一句话:“早跟你说过这个女人不可信,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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