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晚归一听他出声,浑身犹如雷劈,霍然抬首道:“你是季小巫。”
她殷红唇角尚有血迹,目光却已闪出刀锋一般的锐利,既不像日常那个风尘、风霜而风情的她,也不像装做乍遇背叛心神俱毁的她。
此刻的萧晚归很静,也很定。
她看着这个将自己包裹的一丝不露,浑身气息,犹如从九幽之地,黄泉之下跋涉而来,让人根本分不清男女老少的黑衣人,又静又定道:“我早该想到是你。要真说起来,整个无右楼,看似最无用的就是你,哦,还有一个苟大厨。但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也是你们俩……”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才对嘛,薛墨饬怎么可能会用无用之人。”
黑衣人好似笑了一下。
其实他这样将自己裹成僵尸一般,本不该给人任何情绪上的感觉。
但萧晚归却是切切实实感觉到了他那一丝笑意。
这让她悚然一惊。
可不等她细细体味这其中的隐意,被柳云装的暗器袭中,受伤不轻,一直在疗伤调息的的薛墨饬突然道:“阿迟,柳云装是你最后的杀招了吧?可如何是好,本座依然未死。”
萧晚归侧首看他,讥笑一声:“就你这样,死或没死又有什么区别?”
薛墨饬看她的眼神,像是蓄满最浓烈的感情:“你的人今晚都在这里了吧?当然外面可能还会有一些手下,不过那些小家伙不足挂齿……”他视线一扫亭前众人,才徐徐道,“阿迟,你不会真的以为,上林春发生的事,我是等到杀了李木匠后才知道的吧?”
“什么?”萧晚归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回应她的是黑衣人的一记拍掌。
萧晚归看着璧月光中,从如斯亭一侧的登天梯,慢慢拾级而上的女子,一颗心往下疾沉。她似突然被那疏影月色刺了一刺般眯了下眼:“孙六娘,你居然没死。”
“你都没死,我又怎么敢死。”孙六娘恨极了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生啖其肉!她咬牙切齿道,“安君侯府的人都没对我们孙家赶尽杀绝,最后整个孙家却是灭在你手上!萧晚归,你可真狠!”
“成王败寇,谁比谁干净?”萧晚归轻抚染血的鬓发,淡淡道,“你们孙家手上,无辜者的鲜血还少吗?出来行走江湖,谁没做好横死街头的打算,怎么六娘死里逃生一次,还这么天真?”
“如果今日灭了我们孙家的,是任何一个孙家的仇人,我都不会那么恨!可我们孙家和你萧晚归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甚至还算得上自己人,你怎么可以……”
“无仇无怨?”萧晚归突然狂笑起来,“我和你们孙家,那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呢!”
“你信口雌黄!”孙六娘怒极,“我们孙家和你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萧晚归浅浅一笑,又变成了那个妩媚风情的萧三楼主:“杀父之仇,辱母之仇,这算不算血海深仇啊!”
孙六娘即道:“你爹娘是死在萧衍手上,和我们孙家有何干系,那时候的孙家还只不过……”
“你们孙家既然那么无能,又凭什么成了薛墨饬的十一先锋呢?”萧晚归截道,满脸鄙夷道,“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就靠孙一得一个人吧?要说起来,他的武学天赋,好像在创出七星变阵之后,就江郎才尽了呢。我有没有说错啊,六娘。”
孙六娘脸上阵青阵白,她急走几步,狠狠地道:“你不用东拉西扯,你说你和我们孙家有杀父辱母之仇……我且问你,你父亲是被我伯父所杀吗?你母亲是受我伯父奸污吗?如果都不是,你凭什么把这些算我孙家头上!”
萧晚归明眸善睐:“你真想知道?”她微侧了侧脸,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稚气,但眼神已渐坚毅的小娘子,突然心情愉悦道,“听你口气,好像很是崇拜孙一得。你就不怕我说出真相后,发现你一直孺慕的大伯父,不过一个欺世盗名无能之辈,你该当如何呢?”
“我孙六娘虽然年幼,但被族中长辈教导,还算知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节。”孙六娘冷笑一声,不卑不亢道,“如今又承受灭族之祸,即便死里逃生,但从此以后,天大地大,如孑身被放逐于江湖……”说到悲处,她用衣袖狠狠一擦眼泪,更大声道,“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小娘子不用激动。”萧晚归用眼角斜睨着薛墨饬,似笑非笑道,“其实今晚就算你不来,我关西南家的这段旧仇,也是时候要报了!你说对吧,薛楼主。”她眯着眼,盯住薛墨饬的眼神,尽是刀光剑影,“算起来,薛楼主今年好像才四十八岁吧,二十七年前,正是恣情欢畅,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呢。”
“你说关西南家?”薛墨饬早料到她会提及那段旧日恩怨,因此接话时极为从容,“你确定自己不是萧衍的女儿?”
萧晚归好似根本没听见一般,自顾自道:“南歌子夫妇来无右楼拜会萧衍时,你看到姬郦娘了吧?她是不是很美?江湖传言关西郦娘貌极美艳,而且胸罗二酉,才尤敏妙,富诗词而工翰墨,举世无双,有关西无双娇娘的雅称。萧老狗沉湎郦娘美色,心迷**的时候,其实你也动心了吧?可是主子看中的女人,主子都没睡到,你一个无右楼小小门徒,算个什么呢?你不但没得睡,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帮自家主子达成所愿,对吧?”
她毫无顾虑之色,谈及父母旧事像在谈一桩市井艳闻:“萧衍和南歌子是结义兄弟,姬郦娘是他内弟妹。江湖草莽,再怎么罔顾礼法,纵情风月,廉耻还是要讲一讲的。你看明白了萧衍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可能为了往上爬,也可能自己得不到的就要毁掉,甚至可能只是嫉妒,你开始暗暗筹谋。你一面不断跟南歌子套交情,一面又对姬郦娘执弟子礼,必恭敬止,殷勤侍候,一丝不敢怠慢。后面更是直接跟着南歌子,在江湖上东南西北走了一遭。你为了得到他夫妇的信任,倒是真能忍。可是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萧晚归冷笑一声,言语开始刻薄起来,“你跟在他们夫妇身边,看着他们鹣鲽情深,夫妻恩爱,天长日久的瞧在眼中,是不是越发的羡慕、嫉妒、恨毒了他们?”
她越说声音越凉,像是在众人耳际落了一场大雪:“我尚年幼时,姬郦娘一到下雪天就发疯,雪越大,她越疯!不是赤身**的在雪地里狂奔哀嚎,就是一言不发的跪在那漫天大雪中,一口一口吃雪吃到吐……一开始我不懂,直到她死前才告诉我,她说那天的雪是真大啊,还是红色的……”
——到处都是血,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流那么多血啊。
——我不喜欢你阿爹杀人,可人在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很多时候,不是不想就不会发生的。但你阿爹知道我不喜欢,他从不在我面前杀人,所以我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真的可以流出那么多血……
——那都是你阿爹的血!我看到了,我看着他砍了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
——我想让他们停下,我想求他们放过你阿爹,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不能出声,不能动,不能醒,也不能泪,甚至要假装自己没看见,没看见……
——你阿爹那么信任他们,那么看重他们!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萧晚归闭了闭眼。
姬郦娘临死前,对她说的那些可怖过往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那是她才八岁,懵懂无知,但她仍被那些话语所描述的场景,惊的整宿整宿不能成眠。因为这个,她甚至暗自憎恨过姬郦娘,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为什么要她背负这些?为什么要摧毁她原本广厦高居,安乐恣肆的生活?
说什么万物并生,众生皆苦。而人生于情,生而为人,更是苦上加苦!
可她并不想吃苦啊!
她若不知道这些,她就只是无右楼的四姑娘,可以仗剑腰间,策马江湖,肆意行乐,逍遥一生!
——毕竟萧衍爱屋及乌,对她不可谓不宠爱。
可姬郦娘亲手打破了这朵梦幻空花!
她才知道,原来她的一切,珍馐华服,一呼百应,广厦高居,居然只是那个杀了她生父,奸了她生母,与她仇恨不共戴天的萧衍,在姬郦娘忍辱承欢后的一点恩赐!
萧晚归盯住薛墨饬的眼神好像来自于九幽之下,黄泉之地,没有一丝人之善念:“薛墨饬,你一刀一刀劈向南歌子,将他大卸八块时,心里是不是特别恨?你在外面承担了南歌子所有的唾弃辱骂,以命相拼时,萧老狗却在一墙之隔,被翻红浪,强/奸你最想强/奸的女人。哦,在你看来那不叫强/奸,叫迷/奸……若不是你给他们下了药,以南歌子的武功,你能杀得了他?”
“阿迟,你简直满口胡言乱语!”一直到此时,薛墨饬才第一次打断她,辩驳道,“按你所说,你那时,根本就没出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萧晚归语音风情如诗:“我当然不知道,但是姬郦娘知道啊。”
“笑话!”薛墨饬冷笑一声,“她根本不会武功,那个药若真那么厉害,怎么南歌子都被药倒了,姬郦娘却没被药倒,还能看到是本座杀了南歌子?”
萧晚归微笑了笑:“因为她那时怀有身孕,根本就没喝那杯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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