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伍平正开回约河公学的路上，邱怀璟缥缈出声。
“该回去了。”
“嗯？”
“该回我的地方。”
“为什么？”
“东西都在我那里。”
“谁的东西？” 唐伍平转头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傅昱修。
“他的？”
“嗯。”
唐伍平无语，“你早说呀，不过没事，你家就在学校边上。”
邱怀璟的公寓。
邱怀璟慢吞吞的从包里找出钥匙开门，傅昱修被唐伍平押在身后和邱怀璟保持着距离。
门开的声音，傅昱修突然挺住脊梁，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笔直往邱怀璟的房间走。
他麻利的脱掉衣服，掀开被子盖好就闭上眼睛。
唐伍平和邱怀璟两人面面相觑。
邱怀璟家里的饭厅。
桌子上倒了三杯热水。
唐伍平望着冒着热气的水思索着什么。
“修狗现在不大对，我想去津港大学医学院找找人。”
邱怀璟点头，唐伍平父亲在津港有几个酒店，他们家在津港深耕几十年。阿修现在这样子，找医生是最好的，约河大学医院虽然顶尖，但现在时局动荡，北宗几乎要将约河公地纳入他们的板块，医生也不再中立，而历国的医疗资源相较其他国家还是落后一些，所以伍平的做法是最好的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我走了。”
黑色轿车平稳行驶在路上。
唐伍平坐在后座皱着眉，突然出声。
“转一下方向，先去麦地那一趟。”
“少爷，您饿了吗？飞机上有威姨给您准备的点心。”
“不是我。”
“好的。” 管家阿福转换方向掉头回去。
“医生找得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正在接触四位精神科医生。”
唐伍平皱眉不满道，“精神科？他又不是神经病，找什么精神科的医生？”
阿福讪讪的抓了抓耳朵，“少爷，根据您的描述，确实……”
“不是，他是历国的战斗英雄，他是约河公学的优秀毕业生，我们秋社的社长，他怎么可能是神经病？啊？我问你，他是精神病吗？”
唐伍平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眼眶红红的。
阿福温开水的语气，“不，少爷，是我说错了，昱修少爷不是精神病。他只是需要休息。”
车继续平稳的行驶在路上。
十分钟后。
“麦地那到了。”
阿福没有听到车门开的声音，回头看了眼。
他家少爷正埋进臂弯里，身形小幅度的抽动着。
阿福心里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等待。
邱怀璟出神的坐着，再回过神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意识到家里现在只有他和傅昱修了。
脚步放得极轻的到自己幼时的房间门口，脑海中闪回的是十年前的今天，晚上父亲读故事书哄自己睡觉的场景。
邱怀璟闭上眼睛，容许自己沉浸回那个夜晚，他枕在父亲的臂弯里，柔黄的灯。
他的内心被安稳的爱意包裹，逐渐有了勇气和力气踏进这个房间，面对昱修。
他像刚洗完澡那样用毛巾包住自己的头发，捻手捻脚的进去，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清白的月光像漫长的河流，静静淌过窗帘，滴落在床上的人影。
阿修眼睛闭着，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安详的垂在下眼帘，覆盖着一片淡淡的阴影。
按照他以前的惯性，大概会直接翻身黏到他身边，两人一呼一吸的气流会像羽毛似的挠得他脸痒痒的。
他会一根一根的数阿修的睫毛，然后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可是现在，他的双脚是百年的树根，深深扎在地板的土壤里拔不出来。
他怕，怕阿修睁眼再看他时的眼神是猎人看着柴猪。
之前积攒下的勇气被耗费的一干二净，光是想到白天的场景眼眶里就汇聚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邱怀璟头低着，眼泪“哒，哒” 的掉落到地板上发出声响。
他反手抹掉眼泪，没由来的发了股恨劲。那就让阿修再把他扔到地上好了，他就不信了，阿修还能再这样对他。
他要是再这样，再这样，他，他就……
他想不出来“不要阿修”，只是愤愤的想如果阿修要把他打死，就让他打死我吧这样混乱的念头。
邱怀璟咚咚咚的走过去，掀开被子躺进去，不由分说的抱住他，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嗅他。
是硫磺火药，是泥泞汗渍，还有萦绕在鼻尖，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他隐约窥见阿修这几个月的冰山一角。
突然觉着自己之前实在是有些委屈娇作了，该死的战争把他的阿修摧残至此，自己不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阿修好起来，还在苛求他还像原来那样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爱护。
他托着阿修熟睡的头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脑勺，顺着他淡淡亚麻色的头发。
“阿修，都结束了，你现在很安全。”
“阿修，你很棒，母亲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你累了，就睡一会，睡醒来把不开心的都忘记，好不好？”
“把开心的都记住。”
他的喉头发涩。
“阿修，我是小璟… ”
他的嗓音逐渐哽咽，颤抖, “阿修，你可别忘了我呀……”
幽幽的月光像奶白的绸缎，披在邱怀璟肩头，傅昱修的脸庞。
他用唇把奶白绸缎从阿修脸上一点点拨开，亲着，含着。
眼泪和津液交织在一起，涂抹在绸缎上。
夜深寂静，万籁无声，世间只余他们二人。
165年3月11日，早晨八点。
门铃被人拉响。
他本来和阿修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门铃响起来的瞬间，傅昱修蹭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双手抱膝蜷缩在床缝墙角，蹲在地板上发抖，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咕噜声。
邱怀璟被惊醒，惺忪揉着睡眼就看到阿修这样害怕。
他过去开门，皱眉生气，“不要再摁门……”
来的是麦地那的塞老板，他手上提着冒着热气的饭盒。
邱怀璟瞬间哑音。
“我来给你们送早饭。” 塞义德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条缝。
“我们没有订饭啊…”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大概率是伍平订的。
“是你朋友订的，这几天都我来送。”
“你们想吃什么？和叔叔说。” 塞义德算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自己的孩子又和傅邱二人差不多大，看他们的眼神很是慈爱。
“嗯…烤鸡行吗？”
“行，我中午十二点过来。”
“塞老板，可不可以请你来的时候不要按门铃，昱修刚回来，听不了太响的声音。”
“好，没问题，我一般都准时来，8点，12点，6点，来的时候我轻轻敲两下门。”
“嗯，谢谢塞老板。”
他拎着早饭放到餐桌，回房间看阿修怎么样了。
阿修还蹲在原先的那个角落里，阿修在他心中一直是高大的温暖的，无论何时都充满力量，内心无比强大，无所畏惧。
阿修是初出青山的朝日，赫赫之光照得一切魑魅魍魉无所遁迹。
是他心中最明亮的少年郎。
看到阿修这副样子，邱怀璟只觉得心尖被剜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他重新摩挲到自己头上，再检查一遍自己该死的黑色头发有没有从白毛巾里露出来。
抓起墨镜戴上，不让阿修看到自己的黑色眼珠。
“阿修，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啦。”
他去搀阿修，阿修乖乖的跟着他的手势站了起来。
阿修不排斥他碰他了！邱怀璟心里雀跃不已。
他扯着阿修一点点走到餐桌，这样走着他才意识阿修现在走路时有一种诡异的机械感。
邱怀璟打开面包篮子，拿出一片烤得热烘烘烫手的面包，用抹刀抹上的蒜蓉豆泥和茄子酱，又用铲子将鹅黄的溏心煎蛋放在面包片上，最后再精心撒上盐和黑胡椒。
他托着递给阿修。
对面的人没有动作。
“阿修，吃。” 墨镜掩藏住邱怀璟亮晶晶的眼神。
人接收到指令，一手接过，酥脆的面包被咬下出清脆的声音。
阿修饿极了，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面包和鸡蛋，澄黄的蛋液挂在阿修上唇青茬的胡子上。
邱怀璟打湿了手巾，轻柔擦拭阿修的嘴角。
阿修的眼睛里没有他，是一片麻木，但是没关系，阿修比之前好了。
他领着阿修到沙发上坐好，拉着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阿修，你想洗澡吗？我现在去放水。”
邱怀璟拿着刷子把浴缸刷了几遍，打开水龙头开始放上热水。
在橱柜里找到阿修冬天给他买的姜片，扔到水里。
什么都做完，回客厅沙发，看到阿修还在原处坐着一动不动，像痴傻了一样。
邱怀璟心疼得又想哭出来，过去牵住阿修的手，领他走到浴室。
“阿修，进水里面吧。”
傅昱修听完径直往浴缸里坐，邱怀璟急忙拦住他。
“不能这样子进去的阿修。”
他扶稳傅昱修的身体，阿修没有再把他推开，他不可控制的环住了他的腰紧紧抱住。
阿修不会像以前他熟悉的那样回应他，托起他的头索吻。
他僵硬在原处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光彩和神志。
他心头升腾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阿修以后是不是眼睛都不会有他了……
想到这个他痛苦想要窒息，他疯狂的禁锢住阿修，舌头撬开他木讷的唇齿，雾气蒸腾，墨镜镜片上满是水汽，他看不清阿修，他想摘掉碍事的墨镜，好好看看阿修，可是他不敢。
他只是悄悄的勾住阿修的脖子，脸贴上脸，阿修的皮肤比之前粗糙了许多，有许多小碎口和血痂。
他深深嗅着阿修，埋在他的脖颈里，两只手剥开阿修的衣服，解开皮带。
裤子折叠成圈堆在地上。
“阿修乖，坐到水里面”
邱怀璟跪坐在大理石上，拉着阿修让他枕在自己膝上。
指腹点揉阿修两边的太阳穴，阿修很累了，指下反馈的触感都是紧绷着的。
他心疼，情之所至的低下头吻了下他的额头。
在他耳边呢喃，“阿修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
之后他又开始用指关节划阿修头上的经络，指腹按压淤堵的地方。
这套按摩的流程他每次发烧头疼的时候阿修都会给他按，他被他按着按着自己都学会了。只不过以前阿修都没有过头疼脑热的时候，他学来的技术从来没有用武之地。
他的脑海里是以前自己发烧的时候枕在阿修的膝上，阿修的手指温柔有力的按着他的头皮，然后低声在他耳边问头还痛不痛。
眼泪从墨镜滴了出来，他一定要让阿修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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