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糊在脸上，几乎让人窒息。废弃车间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雨水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早已停转的纺织机器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阴影中投下狰狞的轮廓。
姜殷背靠着一台布满锈迹的滚轴机，剧烈地喘息。腹部的伤口在奔跑中彻底撕裂，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渗出，将灰色的运动服染成深赭。耳后被印章砸中的地方突突直跳，带来一阵阵眩晕感。
但她不敢停留。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穿透雨幕，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车间入口处晃动，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满地狼藉。
“分头找！她跑不远！”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带着电子设备过滤后的失真感。
“小心点！目标极度危险！优先制服，必要时可击伤！”另一个更冷静的声音下令。
至少四个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且显然接到了活捉为主的命令——这大概是王劼还想得到“激活”证据的唯一原因。
姜殷咬紧牙关，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气。她环顾四周。车间很大，堆满了废弃的物料和零件，但能提供绝对隐蔽的地方不多。对方一旦展开扇形搜索，她很快就会被逼入死角。
不能躲。必须动起来，利用环境反击，制造混乱，然后找机会彻底脱离这片区域。
她的目光落在头顶上方。巨大的横梁和传送带支架在昏暗的光线下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相对复杂的空中结构。那是视野的盲区，也是机会。
她深吸一口雨水中混杂的铁腥气，身体猛地窜出藏身之处，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一台高大的纺纱机底座，然后借助机器凸起的部分和垂落的链条，灵巧地向屋顶方向攀爬。
脚下传来搜索者踩过积水的声音，手电光柱在下方的设备间来回扫动。
“这边没有！”
“去B区看看！”
姜殷屏住呼吸，将自己紧贴在一根冰冷的、布满油污的钢梁后面，目光向下扫视。
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正一左一右，谨慎地搜索着她刚才藏身区域附近的机器间隙。他们动作专业，枪口始终随着视线移动，配合默契。
就是现在！
姜殷左手猛地一扬，那枚从张建国处得到的、已经布满裂纹的邪异印章被她狠狠砸向下方的水泥地面！
“啪嚓！”
印章碎裂的脆响在空旷的车间里异常清晰！
搜索者的注意力瞬间被声响吸引，枪口和手电同时指向声音来源！
就在他们分神的刹那！
姜殷从钢梁上一跃而下！身体如同坠落的夜枭，右手军刺划破雨幕，直取右侧那名搜索者的脖颈！
那人大惊，仓促间抬枪格挡！
“铛！”
军刺与合金枪身碰撞，火星四溅！
但姜殷下落的力量加上她精准的发力，瞬间压倒了对方的格挡！军刺刃尖擦着对方的防弹护颈划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胛骨！
“呃啊！”士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中的武器险些脱手。
几乎同时，姜殷落地，翻滚，左手顺势抄起地上一截断裂的、锈蚀严重的钢管，看也不看，用尽全力向左侧正欲举枪射击的另一名士兵掷去！
钢管带着呼啸的风声旋转飞出！
那名士兵不得不侧身闪避，射击动作被打断！
姜殷要的就是这零点几秒的间隙！她根本不去看攻击结果，身体再次弹起，如同鬼魅般扑向车间更深处，那里堆放着大量废弃的纺织原料桶！
“开枪！拦住她！”受伤的士兵忍着剧痛大吼。
“咻！咻！”
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响起，麻醉针弹打在姜殷身后的机器和地面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姜殷蛇形走位，利用一切障碍物规避射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她冲到原料桶堆旁，这些巨大的金属桶里不知道还残留着什么东西，散发着一股化学品的怪味。她猛地推翻最外面的几个空桶！
“轰隆！哐当！”
空桶滚落，发出巨大的噪音，进一步制造混乱，暂时阻挡了追兵的视线和路线。
她没有停留，继续向车间最深处跑去。那里有一个卸货平台，平台下方通常会有通道或者较大的空间。
果然，平台下方是一个半嵌入地下的维修通道入口，铁栅栏门早已锈蚀损坏，虚掩着。
姜殷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的金属楼梯，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和地下水渗漏的腥味。
她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向下冲去。
头顶上传来追兵赶到平台的声音和咒骂。
“她进维修通道了！”
“追！”
“呼叫支援！封锁所有地面出口！”
脚步声和呼喊声在身后紧追不舍。
楼梯似乎没有尽头，深入地下。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只有她自己的喘息和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终于，脚下变成了平坦的水泥地。前面似乎是一个更大的地下空间。远处隐约有微弱的光亮和水流声。
是厂区的地下管网中心？
姜殷朝着光亮和水声方向跑去。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布满了各种粗细不一、锈迹斑斑的管道，有些还在滴着水。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污水沉淀池，池边有狭窄的维修走道。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硫化氢和腐烂物的味道。
唯一的出口在池子对面，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就很坚固的铁门。
而此刻，那扇铁门前，站着两个人。
不是穿作战服的追兵。
其中一个，穿着昂贵的风衣，皮鞋锃亮，即使在如此污秽的环境里也显得格格不入。正是王劼。他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和不耐烦，似乎没想到抓捕会搞得如此狼狈。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工装、身形佝偻、低着头的人。那人手里提着一盏老旧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油灯。
油灯的光晕只能照亮他们周围很小一圈，更远处的管道和设备都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姜殷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绝路。
王劼看着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和血迹、狼狈不堪却眼神依旧凶戾如困兽的姜殷，摇了摇头。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失望，“我给过你机会，姜小姐。体面的合作不好吗？非要弄得这么难堪。”
他指了指身边那个提灯的老人：“认识一下？这位是‘守窖人’。专门负责清理那些不听话、或者已经没有价值的‘耗材’。”
那被称为“守窖人”的佝偻老人缓缓抬起头。油灯光晕下，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毫无表情的脸，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浑浊的、仿佛凝固了的白内障，却又隐隐倒映出油灯的火苗。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
随着他的移动，周围黑暗的管道阴影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空气中的恶臭变得更加浓烈，还夹杂着一股冰冷的、非活物的死寂气息。
王劼向后退了一步，优雅地整理了一下风衣领子，仿佛要避开即将到来的污秽。
“处理干净点。”他淡淡地吩咐道，“那枚印……就算碎了，碎片也给我收回来。”
“守窖人”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算是回应。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姜殷。
姜殷握紧了手中唯一剩下的武器——那柄短军刺。腹部的伤口剧痛，冰冷的绝望如同污水般蔓延上来。
面对专业的士兵，她尚可周旋。
但面对这种明显非人的、散发着地府深处腐朽气息的东西……
身后的楼梯口，传来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真正的绝境。
姜殷的目光扫过王劼冷漠的脸，扫过那个诡异的“守窖人”，最后落在那扇厚重的铁门上。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猛地转身，不是冲向敌人，也不是试图逃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军刺狠狠投向身后追兵即将出现的楼梯口方向！
同时，她身体向着相反方向——那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沉淀池——全力冲刺！
“你干什么？！”王劼惊怒的声音响起！
“拦住她！”“守窖人”的嗬嗬声也变得急促！
黑暗中窸窣的爬行声骤然加剧！
但已经晚了！
姜殷纵身一跃，如同扑火的飞蛾，身影瞬间被沉淀池那浓稠、漆黑的污水吞噬！
“噗通！”
水花溅起，很快又恢复平静。
只剩下池边目瞪口呆的王劼和“守窖人”，以及刚刚冲下楼梯、看到这最后一幕的追兵。
地下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污水池表面，偶尔冒起一个**的气泡，破裂，散发出更浓的恶臭。
王劼的脸色铁青，看着那恢复平静的、如同墨汁般的池水，眼神变幻不定。
跳下去了？
就这么……自杀了？
他猛地看向“守窖人”。
“守窖人”佝偻着身体，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池水，半晌，喉咙里再次发出嗬嗬的声音，缓慢地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下面……没有活物。至少，没有正常的活物。那是连他都不愿意轻易触碰的污秽之地。
王劼死死盯着那潭死水，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找！活要见人，死……也要把魂魄给我捞出来！”
“还有那枚印的碎片！”
命令下达，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跳进这种地方，生存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精心布置的局，最重要的“钥匙”，竟然以这样一种决绝而狼狈的方式，脱轨了。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雨水似乎顺着某些缝隙滴落下来，发出单调的声响。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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