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的青铜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最终“轰隆”一声彻底紧闭,将忘川河的咆哮与码头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是另一番天地。
一条无比宽阔、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石板路向前延伸,路两侧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看不到边际,只有影影绰绰的巨大建筑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散发出古老而压抑的气息。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檀香、纸钱灰烬和一种冰冷的、类似金属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无数穿着各色寿衣、神情麻木茫然的魂魄,在道路上无声地向前流动,如同一条缓慢移动的灰色河流。队伍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手持锁链棍棒、面目模糊的阴差肃立监视,维持着秩序,偶尔有魂魄因怨气或执念发出呜咽,立刻便会招来阴差的呵斥甚至鞭打。
引路的阴差师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捧着册子,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带路。他没有让姜殷混入那无尽的魂流,而是带着她沿着路边一条稍显空旷的侧道前行。
青石路冰冷坚硬,踩上去没有丝毫回声。周围的雾气似乎能吸收一切声音,使得这庞大的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无数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汇成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姜殷沉默地跟在师爷身后,目光快速扫视着四周。
这里的空间感极其错乱,明明感觉走了很远,但回头望去,那扇巨大的鬼门关仿佛依然近在咫尺;而前方,雾气缭绕,根本看不到路的尽头,只有更多麻木前行的魂魄和更多肃立的阴差。
“核”。那个判官说的是“待核”。
核什么?如何核?
她握紧了手中的“黄泉引路”钱,铜钱的暖意是她在这片死寂冰冷中唯一的慰藉和凭借。
师爷带着她拐进雾中一条岔路,前方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黑石大殿。殿门敞开,里面透出幽绿的光芒,隐约可见许多魂魄排着队,在一个个石案前接受询问和记录。
“在此等候。”师爷在一处偏僻的廊柱下停步,指了指旁边一块光滑的黑石,“叫你名号再应。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交头接耳。”说完,他便捧着册子走向大殿深处,与里面几个同样师爷打扮的阴吏低声交谈起来,不时瞥向姜殷的方向。
姜殷依言靠在廊柱下的黑石旁。石头触手冰凉,仿佛能吸走人身上最后一点热气。她看到大殿里那些石案后的阴吏,有的拿着巨大的毛笔在厚厚的簿子上记录,有的则对着魂魄照着一面面模糊的铜镜,镜中浮现出斑斓破碎的画面——似乎是那些魂魄生前的种种经历。
功过核算。这就是“核”?
她看到有的魂魄被阴差笑着引向侧门,似乎前程不错;有的则被厉声呵斥,锁链加身,拖向更深、更黑暗的通道,发出绝望的哭嚎。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等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几个时辰。
终于,那个引路的师爷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面无表情、手持水火棍的高大阴差。
“姜殷。”师爷看着册子,头也不抬地念道。
“在。”姜殷站直身体。
师爷合上册子,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语气依旧平淡:“判官有令,你情况特殊,按旧例,需过‘三核’。”
“何谓三核?”姜殷问道。
“一审阳世债,二审阴司契,三审……”师爷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心魔障。”
他侧身让开:“带去‘孽镜台’。”
两名阴差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护卫”在姜殷身旁,手势强硬,不容拒绝。他们身上散发出比普通阴差更冰冷、更强大的气息。
姜殷没有反抗,跟着他们走向大殿深处。
大殿后方,并非想象中的判官堂,而是一片更加空旷、雾气更浓的区域。远处,隐约可见一面巨大无比的、仿佛接天连地的圆形石镜矗立在雾气中!
镜框是由某种漆黑的、扭曲的枯木缠绕而成,镜面却光滑如冰,散发出幽幽的、水波般的白光,映照出前方无数茫然走来的魂魄。
这就是孽镜台?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镜面散发出的庞大而诡异的力量。它仿佛能照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最深处,将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善恶孽债都**裸地呈现出来。
队伍移动得很慢。每一个走到镜前的魂魄,都会被镜光笼罩,镜面上随即飞快地闪过他们一生经历的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他们罪孽最深或执念最重的时刻,旁边还会浮现出一些模糊的、代表功过数据的古老字符。
然后便会有阴差根据镜象显示,将他们分流向不同的通道。
终于,轮到了姜殷。
两名阴差将她带到镜前。
冰冷的、无形的镜光瞬间将她笼罩!
姜殷感到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扫过她的全身,深入她的魂魄,试图挖掘她所有的记忆!
孽镜光滑的镜面开始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画面闪现!
七年前,雨夜,失控的轿车,刺眼的灯光,玻璃破碎的轰鸣,剧烈的疼痛,灵魂轻飘飘浮起的眩晕……(阳世债?车祸?)
画面猛地加快、混乱!
紧接着,是地府那部老旧的黄铜电梯,穿着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递过来的泛黄协议,笔尖划下时渗出的血线……(阴司契?那份阳寿续存协议!)
镜光似乎更加炽亮,试图更深入地挖掘与这份契约相关的一切!
但就在这时——
姜殷贴身口袋里的那枚“黄泉引路”钱,突然变得滚烫!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猛地从铜钱中涌出,并非对抗镜光,而是巧妙地扭曲、干扰了镜光的探查方向!
同时,姜殷魂魄深处,那份与地府签订的契约烙印也自发地闪烁起来,散发出微弱却特定的波动,似乎在与孽镜台的力量产生某种奇特的共鸣与……屏蔽?
孽镜台镜面上的画面骤然变得混乱不堪!像是受到了强烈干扰的电视信号,疯狂地闪烁、跳跃,再也无法稳定呈现任何清晰的景象!
只能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片段:
一双戴著金戒指的粗糙的手……王劼冰冷的金丝眼镜……黑袍人脸上流动的暗影……张建国惊恐扭曲的脸……北郊废弃工厂的轮廓……还有那枚邪异印章上蠕动的纹路……
关于她七年外勤的具体细节、关于她审计的发现、关于那枚印章的来历……这些最关键的信息,似乎被铜钱和契约烙印的力量巧妙地遮掩、搅乱了!
镜面上的字符疯狂跳动,最终变成了一连串混乱的、无法解读的乱码和问号!
“嗯?”旁边监督的阴差师爷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显然从未见过孽镜台出现这种情况!
他快步上前,仔细盯着混乱的镜面,又猛地转头看向姜殷,眼神惊疑不定:“你……身上有何异物?竟能干扰孽镜?”
姜殷心中也是震动不已,但脸上保持平静:“不知。或许是引路钱的作用?”
师爷盯着她手中那枚散发着微光的铜钱,脸色变幻,似乎无法判断。孽镜台的力量确实会对某些极其古老或特殊的存在反应异常。
就在这时,孽镜台的镜光忽然放弃了继续探查她的过去,猛地聚焦于她的现在和……未来?
镜面再次波动,但这次浮现的不再是过去的画面,而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翻滚的血色迷雾!
迷雾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挣扎的阴影、断裂的锁链、崩塌的殿宇、还有……一双双在血雾深处缓缓睁开的、冰冷无情的巨大眼睛!
最终,所有的异象凝聚成两个巨大、狰狞、仿佛由鲜血书写的古篆字,占据了整个镜面:
变数!
这两个字一出,整个孽镜台周围的雾气都仿佛凝固了!所有负责核验的阴吏阴差都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向镜面,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就连那名见多识广的师爷,也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蹬蹬蹬连退三步,指着镜面,手指颤抖:“变……变数?!竟是……‘变数’?!”
这个词在地府有着特殊而沉重的含义,代表着超出命簿规划、可能引发秩序混乱的不安定因素!
两名押解姜殷的阴差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一丝……恐惧?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震惊,姜殷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个字。
变数?是因为她的审计?因为那枚印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似乎不是最坏的结果。
师爷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脸色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凝重,他深深看了姜殷一眼,对两名阴差挥了挥手,语气急促:“带走!立刻带去见崔判官!此事已非我等能决断!”
孽镜台前的核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中断了。
姜殷被两名阴差更加“恭敬”却也更加警惕地“请”离了孽镜台,向着雾气更深处、那座象征着地府审判核心的森罗殿走去。
脚下的青石路似乎变得更加冰冷。
周围的雾气中,仿佛有更多隐藏的目光投注过来。
“变数”这两个字,如同一个烙印,让她在这死寂的阴司之地,成为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叵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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