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巨大的白骨支柱间穿梭,发出空洞而哀戚的呜咽,如同为这片死寂之地奏响的永恒挽歌。远处大地崩裂的轰鸣已渐渐平息,只余下零星碎石滚落的窸窣声,以及地底深处那令人不安的、逐渐回归沉寂的低沉嗡鸣余韵。
姜殷背靠冰冷的巨骨,剧烈喘息逐渐平复,但身体的虚弱和魂魄的刺痛感却愈发清晰。审计底稿悬浮在她面前,散发着稳定的微光,那幅勾勒着戈壁地形与山脉标记的地图清晰可见。灰扑扑的判官笔坚定地指向山脉方向,笔尖那一点微光,与地图上的符文光点同步闪烁。
源印碎片。
阎罗印的一部分,竟然会藏在这片与地府似乎毫不相干的破碎死地?还与那名为“葬古”的恐怖存在有关?
青衣人的棋局,到底布了多远?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被恢复过来的清道夫,或者更糟的东西找到。前往山脉,无疑是踏入更深的未知与危险,但或许是唯一可能破局、甚至找到归途的线索。
没有太多选择。
姜殷收起底稿和判官笔,挣扎着站起身。她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风沙依旧,那片区域的能量混乱不堪,暂时隔绝了追踪。但不会太久。
她服下最后一点伤药,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迈开脚步,向着那片巍峨漆黑的死亡山脉走去。
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大地布满新裂开的沟壑,有些深不见底,蒸腾着硫磺气息,她不得不耗费所剩无几的力气小心绕行。空气中的死寂能量愈发浓稠,抗拒着一切外来者,每前进一步都像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
天空那两轮死太阳的光辉愈发黯淡,仿佛也畏惧着山脉的方向,投下的光线冰冷而稀薄,无法提供丝毫暖意。
一路上,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非清道夫的冰冷死寂,而是更原始、更飘忽,如同毒蛇的信子,若即若离。是那个琥珀竖瞳的少年?他还在附近?
她没有停下,也没有试图去寻找。此刻,任何额外的冲突都可能耗尽她最后的力量。
越是靠近山脉,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地面的暗红色砂砾逐渐被一种漆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碎岩取代。那些散落的巨大白骨开始呈现出更多非自然的扭曲和断裂痕迹,仿佛生前遭受过极致的痛苦与折磨。残破的建筑废墟风格也更加统一,明显属于同一个文明,那些浮雕上的图案变得更加抽象和扭曲,描绘着星辰的陨落、大地的撕裂以及某种……祭祀仪式?
她甚至在一处半埋的黑色石柱上,看到了一个残缺的、却与她手中“黄泉引路”钱上纹路有几分相似的符文!
这里……曾经是一个完整的文明世界?后来破碎了?与地府有关?还是与那“源印”有关?
疑问越来越多。
终于,在天际那两轮死太阳几乎完全黯淡,只剩下模糊轮廓的时候,她抵达了山脉的边缘。
巨大的山体如同通天的漆黑墙壁,挡住了所有去路。山石嶙峋陡峭,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靠近山脚的地方,遍布着更多战斗和毁灭的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早已锈蚀腐朽的金属构件半埋在山石中,如同巨神的残骸。
判官笔的指向和地图上的光点,都明确指示着需要进入山脉内部。
她沿着山脚艰难行走,寻找着可能的入口。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被两块交错巨石掩盖的阴影处,她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向下倾斜的裂隙。
裂隙中吹出阴冷的风,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的尘埃气息,以及一丝微弱的、与那“源印”同源的波动。
就是这里。
姜殷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挤了进去。
裂隙内部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周遭豁然开朗。
她仿佛踏入了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山腹内部。
眼前是一个无比广阔的地下空间。顶部悬挂着无数巨大的、散发着幽冷白光的晶簇,如同倒悬的冰川,提供了微弱的光照。空间底部,并非岩石,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漆黑如墨的水面,寂静无波,深不见底,倒映着顶部的晶簇冷光,如同另一片星空。
一座巨大无比的桥梁,由某种漆黑的金属铸造,横跨这片漆黑的水面,通向远处水面中心的一个孤立的平台。桥梁和平台上都刻满了无数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符文,大部分已经黯淡,只有少数还在极其缓慢地流转着微光,维持着某种古老的封印。
而在那平台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破损严重的黑色方尖碑。
方尖碑的顶端,似乎原本镶嵌着什么,如今却缺失了一大块,只留下一个狰狞的缺口。缺口处,残留着强烈的能量波动,以及一些细微的、暗金色的结晶碎屑。
判官笔在她手中剧烈震动,笔尖直指那座方尖碑!
源印碎片!就在那里!或者说,曾经在那里!
姜殷的心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踏上那座巨大的黑铁桥梁。桥面冰冷刺骨,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越是靠近中央平台,越是能感受到那股残留的源印波动。强大,古老,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威严,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与痛苦?
就在她即将踏上平台之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啜泣声,突然从平台下方、那片漆黑的水面之下传来!
姜殷动作猛地一顿,瞬间警惕,目光锐利地扫向水面。
水面依旧平静如镜,倒映着冷光,没有任何异常。
听错了?
不!不可能!那声音虽然微弱,却直接作用于灵魂,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她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平台边缘,向下望去。
漆黑的水面下,深不见底。但在那极深之处,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模糊的阴影在缓缓蠕动?伴随而来的,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仿佛源自亘古的悲恸与愤怒,透过冰冷的水体隐隐传递上来。
这水下……镇压着东西?
和那“葬古”有关?还是和那缺失的源印有关?
姜殷压下心中的寒意,转身走向那座破损的方尖碑。
越靠近,那股源印的残留波动就越强。她甚至能看到缺口处那些暗金色的结晶碎屑在微微发光,与她魂魄深处的地府契约产生着细微的共鸣。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些碎屑——
“别碰它。”
一个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姜殷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只见在那黑铁桥梁与她来时的入口连接处,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正是那个在古老档案库深处自言自语、然后悄然离去的苍老看守!
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白的、类似地府文吏的旧袍,佝偻着背,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姜殷,眼神复杂,有疲惫,有无奈,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怜悯。
“老……前辈?”姜殷警惕地后退半步,挡在方尖碑前,“您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缓缓地、一步步走上平台,脚步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耗费着他极大的力气。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暗金色的碎屑,又看向下方漆黑的水面,最终叹了口气。
“拿了这东西,这里的‘平衡’就彻底打破了。”他声音干涩,“下面那家伙……会彻底醒过来。到时候,别说你,就是十殿阎罗亲至,也未必能再摁住它。”
他指的是水下那恐怖的存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源印又到底是什么?下面镇压的又是什么?”姜殷连声追问。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苦:“这里?是旧时代的坟场,也是新时代的疮疤。这源印……是钥匙,也是枷锁。至于下面……”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是一个失败了的选择,一个本该被遗忘的……‘原初契约者’。”
原初契约者?!比地府的历史还要古老?
姜殷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信息量太大,几乎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您……”姜殷看着老人,“您是谁?看守这里的人?”
老人笑了笑,笑容苦涩:“看守?算是吧……一个没能尽职,也没能解脱的老废物罢了。”
他看向姜殷,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魂魄:“丫头,你拿着‘黄泉引路’,带着‘那一位’的印记,搅动风云,跑到这里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姜殷立刻意识到他指的是青衣人,“您认识他?”
“认识?”老人笑得更加苦涩,“何止认识……罢了,旧事不提。你只需知道,你此刻的举动,牵扯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拿了这碎片,业障缠身,万劫不复或许都是轻的。现在回头,离开这里,或许还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在下方的漆黑水面上,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连串巨大的气泡。
“咕噜噜——”
整个地下空间开始轻微震动起来!
平台和桥梁上的符文猛地亮起,却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某种维持了无数年的封印,正在加速崩解!
水面之下,那巨大的阴影蠕动得更加剧烈!那股被压抑的悲恸与愤怒,如同实质般涌上水面!
老人脸色骤变:“不好!它被惊动了!是外面的动静?!还是……”
他猛地看向姜殷怀中的审计底稿!
那本册子正在疯狂震动,表面的微光剧烈闪烁,里面的混沌暗影似乎感应到了水下存在的苏醒,变得极度兴奋和狂躁!
“快走!”老人对着姜殷厉声喝道,佝偻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与其形象不符的强大气势,双手快速结印,试图稳固平台上即将崩溃的符文!
“可是碎片……”姜殷看向那些暗金色碎屑。
“拿走!”老人头也不回,声音急促而嘶哑,“然后立刻滚!永远别再回来!这东西留在外面比留在这里更危险!快!”
姜殷不再犹豫,猛地伸手,将方尖碑缺口处那些残留的暗金色碎屑尽数扫入掌心!
碎屑入手冰凉,随即变得滚烫,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和能量瞬间冲入她的魂魄!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
下方的漆黑水面猛地炸开!一只完全由漆黑的、不断滴落着粘稠黑水的能量构成的巨手,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毁灭气息,冲破无数黯淡的符文枷锁,狠狠地抓向平台!
老人喷出一口黑色的雾气,结印的双手猛地向前推出!一道薄却坚韧的光膜瞬间成型,勉强挡住了那只巨手!
“走啊!”老人回头,对着姜殷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他的身体在巨手的压力下剧烈颤抖,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在燃烧!
整个山腹空间地动山摇,顶部的晶簇纷纷断裂坠落,砸入黑水,激起滔天巨浪!
姜殷看了一眼那在巨手下苦苦支撑的老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灼热的源印碎片,猛地一咬牙,转身向着来时的裂隙亡命奔去!
身后,是老人绝望的怒吼,巨手撕裂光膜的巨响,以及某个古老存在彻底苏醒的、震动整个破碎世界的咆哮!
她冲出入口的裂隙,不敢回头,向着戈壁深处玩命狂奔!
天空那两轮死太阳,在她冲出的瞬间,彻底熄灭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只有她手中那几粒源印碎片,散发着不祥的、暗金色的微光。
以及脑海中,那无数疯狂滋生的、属于某个“原初契约者”的破碎记忆与滔天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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