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湮灭后残留的数据灰烬，如同黑色的雪，无声地飘散在苍白废墟冰冷的空气中，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也彻底消失。
那声源自井底的、冻结灵魂的叹息，仿佛只是错觉，井口翻滚的灰雾恢复死寂，唯有那些古老的符文在审计底稿微光下若隐若现。
姜殷僵立在井边，掌心紧握着那几粒源印碎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审计是笑话？账自己会改？下面才是真的？
“老鼠”临死前癫狂的呓语，如同恶毒的诅咒，反复回响在她脑海，与她自身这七年来的怀疑、与审计中发现的种种诡异、与那原初契约者的疯狂记忆碎片交织碰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她所以为的挣扎、反抗、追寻真相，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戏剧？她只是棋盘上比较重要、但也终究是棋子的存在？
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愤怒和不甘，猛地压过了那试图侵蚀她的疯狂与绝望。
不！
就算真是棋局，她也要咬碎棋盘！
就算真是虚构，她也要挖出虚构之下的骸骨！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口苍白的古井。
一切的异常，似乎都隐约指向这里。青衣人的引导，“老鼠”的疯狂，源印碎片的共鸣，审计底稿的异动……
这口井，必须下去一看！
但如何下去？这井口翻滚的灰雾显然不是普通阴气，带着一种隔绝一切、湮灭一切的危险气息。强行闯入，恐怕下场比“老鼠”好不了多少。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掌心那几粒源印碎片上。
青衣人说，这是钥匙，也是枷锁。
“老鼠”说，下面才是真的。
或许……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毁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她缓缓举起手，将其中一粒最小的源印碎片，递向那翻滚的灰雾。
就在碎片即将触及灰雾的瞬间——
灰雾像是遇到了克星，又像是遇到了主人，竟剧烈地波动起来，然后……向两侧缓缓分开，露出一个仅容碎片通过的、短暂存在的通道缺口！
缺口后面，不再是灰雾，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虚无、也更加悲伤的气息，从缺口中弥漫出来！
果然有效！
但这缺口太小，也太不稳定，根本无法让人通过。
姜殷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手中那粒源印碎片，狠狠按向自己的眉心！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灵魂！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那原初契约者的疯狂记忆和怨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暗金色的纹路以眉心为中心，如同活物般向她脸上、脖颈蔓延！
但同时，一股庞大、混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也涌入她的魂魄！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双眼瞬间被暗金色的光芒充斥！审计底稿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勉强护住她最后一点清明不灭！
她抬起手，不再是仅仅引导，而是如同挥动自身肢臂般，操控着体内那狂暴的源印之力，狠狠斩向前方的灰雾！
“撕拉——！”
如同布匹被彻底撕裂！
苍白色的井口灰雾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边缘闪烁着暗金色电弧的裂口！裂口之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由扭曲光影和破碎法则构成的临时通道！
通道极不稳定，疯狂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姜殷哇地喷出一口带着暗金色光点的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苍白废墟，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那危险的通道！
下坠！
仿佛坠入万花筒的内部，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规则、混乱的色彩在她身边高速旋转、碰撞、湮灭！通道壁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源印之力与井口的湮灭之力剧烈冲突！
她死死咬着牙，依靠着审计底稿和体内那点源印力量的共鸣，艰难地维持着通道和自己的存在。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脚下一实！
她重重地落在了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面”上。
没有预想中的井底水域，也没有任何实体建筑。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虚无之中。上下左右皆是空茫，唯有脚下踩着的是某种类似玻璃般的、透明却坚实的“平面”，平面之下，是更深邃、更令人心悸的虚无。
而在这片虚无的中央，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并非实物，而是一团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细密到极致的、不断生灭变化的暗金色光符组成的复杂结构体。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缓慢地自转着，如同一个冰冷、精密、没有生命的巨大机械造物，又像是一颗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着的星辰。
每一个光符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信息流和法则力量，它们彼此勾连、组合、变化，构成了一个完美而恐怖的闭环。
姜殷只是注视着它，就感到灵魂仿佛要被那庞大的信息流彻底冲垮、同化！
这是……什么？
地府的核心？世界的源代码？还是……别的什么无法理解的存在？
她体内的源印碎片发出强烈的共鸣，审计底稿更是疯狂震动，书页无风自动，上面之前记录下的所有罪证能量轨迹，此刻都清晰地指向这个巨大的光符结构体！
那些被窃取的阳寿、功德，那些被修改的命簿痕迹……其最终流向和操控节点，竟然都汇聚于此？！
难道，“老鼠”说的“账自己会改”，指的就是这个东西？它是地府运行法则的具象化？还是……某个存在用于操控一切的“总控制器”？
就在她心神震撼，试图理解眼前景象时——
那巨大的光符结构体，其中一小部分区域的光符，突然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排列组合方式！
随着这一改变，姜殷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规则”被微调了！审计底稿上，几条关于某个地府官员私自篡改记录的罪证轨迹，竟然随之变得模糊、淡化，仿佛被某种更高权限的力量“修正”了！
真的……账自己会改？！
姜殷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如果连“规则”本身都可以被随意修改，那她的审计，她所追寻的“公道”和“真相”，意义何在？！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绝望之时，审计底稿忽然投射出一道白光，照射在那刚刚发生改变的光符区域旁边的一处不起眼的“节点”上。
那节点处的光符结构与周围似乎有些微的不协调，像是后期被打上的补丁，其能量波动……竟然与王劼，以及他背后那个模糊黑影的气息，有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相似！
虽然主体规则难以撼动，但似乎……有“病毒”或者“后门”被植入了这个系统？！有人在利用这个“总控制器”的权限，为自己谋利，并掩盖痕迹？！
这个发现让姜殷精神一振！
但就在这时——
那巨大的光符结构体似乎察觉到了这缕不属于此地的“审计”白光，以及她这个“非法访问者”的存在！
整个结构体的自转猛地加速！无数光符闪烁起来，散发出冰冷的、充满敌意的光芒！
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排斥力和净化力，如同海啸般向她碾压而来！
脚下的透明平面出现裂痕！
周围的虚无开始扭曲，要将她彻底排斥、湮灭！
姜殷脸色剧变，立刻催动体内所有力量，包括那枚正在疯狂反噬的源印碎片之力，注入审计底稿！
“嗡——！”
底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强行在那排山倒海的排斥力中稳住片刻，并如同扫描般，疯狂记录着那处被做了手脚的“后门”节点的详细能量结构和编码信息！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证据！
“轰——！”
排斥力达到了顶峰！
姜殷再也无法坚持，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手中的审计底稿光芒瞬间黯淡，那枚眉心处的源印碎片也骤然变得冰冷，蔓延的暗金纹路迅速消退，留下蛛网般的灼痛裂痕。
她再次坠入了那条来时的不稳定通道，在疯狂的能量风暴中翻滚、撞击，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那巨大的光符结构体深处，有一双冰冷、漠然、仿佛由纯粹法则构成的巨大眼睛，缓缓睁开，瞥了她一眼。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的触感将她唤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忘川河畔熟悉的黑色碎石滩上，浑浊的河水轻轻拍打着她的脚踝。
天空依旧是地府永恒的昏沉，远处鬼门关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但眉心处剧烈的灼痛，体内空荡荡的、仿佛被彻底掏空的阴气，以及怀中那本变得滚烫、甚至边缘有些焦卷的审计底稿，都在提醒她，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艰难地坐起身，颤抖着打开审计底稿。
书页上，清晰地烙印着那“后门”节点的复杂能量结构图，以及旁边由源印之力写下的、触目惊心的标注：
【非法权限节点：编号‘幽律-黑水’】【植入者能量特征吻合度：97.8%（王劼及相关者）】【功能：微调生死簿副册、窃取定向功德、掩盖特定操作痕迹……】【关联阳间目标：‘王家’……】
证据！铁证！
姜殷死死攥紧了底稿，指甲几乎掐进页面。
她抬起头，望向森罗殿的方向，眼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
棋手们……
现在，轮到我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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