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的冰冷透过湿透的衣料,持续汲取着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眉心处源印碎片强行融入又剥离带来的灼痛阵阵发作,如同有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魂魄深处传来前所未有的虚弱感,那是阴气近乎枯竭、又承受了过多超越极限冲击的后遗症。
姜殷躺在黑色的碎石滩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审计底稿紧贴在她的胸口,那滚烫的温度和其中承载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是她此刻唯一的力量来源。
那双于光符结构体深处瞥来的、冰冷漠然的法则之眼,仿佛仍在意识中凝视着她,带着至高无上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非人的好奇?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甩开。
无论那是什么,无论这地府的水有多深,现在,她手中有了确凿的、能钉死王劼及其背后势力的铁证!那非法权限节点的结构图,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地照亮了敌人隐藏最深的巢穴。
必须立刻行动!在对方察觉“老鼠”被清理、井底异常之前!在她这身伤势彻底爆发之前!
她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忘川上游某处偏僻的河岸,雾气浓重,不见鬼影。但绝非久留之地。
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她沿着河岸向下游方向艰难行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却又沉重无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雾气中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和阴差模糊的呵斥。是押解魂流的队伍。
姜殷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拿出那本边缘微焦的审计底稿。她抚摸着书页上那由源印之力勾勒出的、冰冷清晰的证据,眼神变得决绝。
然后,她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情。
她并未试图隐藏或潜入,而是直接鼓荡起最后一丝微薄的阴气,朗声开口,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雾气,传向前方的魂流队伍:
“阴差何在?持‘黄泉引路’者,携审计重证,求见崔珏判官!”
话音落下,前方的雾气骤然一静!
锁链声、呵斥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数道强大的、带着惊疑与警惕的气息瞬间锁定她!雾气翻涌,四五名穿着皂隶服、手持水火棍的阴差显出身形,为首一名小队长目光锐利地扫过狼狈不堪却站得笔直的姜殷,又落在她手中那本散发着不凡波动的册子上。
“黄泉引路?审计?”小队长眉头紧锁,显然知道这两样东西代表的意义和麻烦,他不敢怠慢,沉声道,“在此等候!不得妄动!”
他迅速派出一名下属,化作一道阴风疾驰而去,显然是去通传了。
剩下的阴差则分散开来,隐隐将姜殷围在中间,眼神警惕,如临大敌。他们显然也听闻过最近地府的不太平,尤其是与“审计”二字相关的风波。
姜殷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是暗暗调整呼吸,尽可能恢复一丝力气。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森罗殿。
没多久,那名通传的阴差返回,对着小队长低声耳语几句。
小队长脸色变幻,再次看向姜殷时,眼神更加复杂,多了几分难以置信和……隐晦的敬畏?他挥了挥手:“判官有令,带路。跟我来。”
这一次,阴差们没有押解,而是变成了“护送”, albeit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姜殷跟着他们,再次踏上那条通往森罗殿的、冰冷孤寂的青石路。
路上的魂流依旧麻木前行,但两侧肃立的阴差,以及偶尔擦肩而过的、气息更加强大的鬼将,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这个浑身湿透、伤痕累累却昂首前行的生魂身上。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一种无声的紧张气氛在雾气中弥漫。
森罗殿那巍峨、冰冷的轮廓很快出现在视野中。
殿门依旧虚掩着,但这一次,门前除了那两队煞气冲天的金甲鬼将,还多了一位——正是那位引路的阴差师爷。
师爷看到姜殷的模样,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快步迎上,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安:“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还敢如此大张旗鼓?判官正在里面……‘待客’!”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眼神向殿内示意了一下。
客?这个时候?什么样的“客”需要崔判官在森罗殿亲自接待?
姜殷心中猛地一凛,某种预感划过心头。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跟着师爷,迈过那高大的门槛。
森罗殿内,幽绿色的火焰无声跳动,将空旷的大殿映照得愈发深邃冰冷。
黑玉长案后,崔珏判官依旧端坐,神情平静,仿佛外界一切风波都与他无关。他手中拿着一卷新的竹简,似乎正在批阅。
然而,在长案的左侧下方,多设了一张稍小的紫檀木椅。
椅上,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用料考究的现代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王劼。
他正端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盏,动作优雅地轻嗅着茶香,仿佛只是来老友处品茗闲聊。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姜殷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却又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微笑。
“姜小姐,”他率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关切,“看来你此行……颇为艰辛啊。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崔判官也放下竹简,目光投向姜殷,深邃难测:“你持‘引路钱’归来,言有审计重证。证在何处?”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压力,瞬间聚焦于刚刚踏入殿门的、伤痕累累的姜殷身上。
王劼竟然在这里!如此巧合?还是……他一直就在这里“等着”?
姜殷迎着那两道目光,一道平静深邃如古井,一道温和锐利如毒针。她深吸一口气,压□□内翻涌的气血和剧痛,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
她没有看王劼,而是直视着崔珏,缓缓举起手中的审计底稿。
“证据在此。”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水面,“经审计复核,现已查明:地府内部人员王劼,勾结幽律殿、巡阳卫等相关官吏,利用非法植入之权限节点,编号‘幽律-黑水’,长期篡改生死簿副册,窃取定向功德阳气,掩盖其非法操作痕迹,并涉及多次针对知情鬼吏及审计人员的灭口行动。其罪证能量结构、操作日志及关联阳间目标‘王家’之气运窃取轨迹,均已记录在册!”
她每说一句,大殿内的温度似乎就降低一分。
当她说到“编号‘幽律-黑水’”时,王劼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当她说到“灭口行动”时,崔判官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寒芒。
姜殷说完,将审计底稿向前一递。
旁边的师爷看了一眼崔判官,得到默许后,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那本散发着不凡波动和隐约焦糊味的册子,恭敬地放在黑玉长案上。
崔判官没有立刻去看,目光依旧落在姜殷身上:“此证,从何而来?”
“循审计线索,入绝地,险死还生所得。”姜殷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其间,曾遭遇‘清道夫’拦截,亦见证‘巡阳卫第七小队’强闯判官禁域‘听雨阁’。更有提供关键线索之线人‘老鼠’,于地府边缘遗迹遭存在层面‘清理删档’!此间种种,皆指向同一幕后黑手!”
她的话,如同重锤,一句句砸在寂静的大殿中。
王劼轻轻放下了茶盏,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脸上的笑容淡去,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冷意:“姜小姐,指控需要证据。你所言之事,骇人听闻,更牵扯地府多位要员。仅凭一本册子,几句臆测,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吧?或许,是你此行遭遇过于惊险,心神激荡之下,产生了些许……误解?”
他将“误解”二字咬得稍重,目光转向崔判官,微微躬身:“判官大人明鉴,我王家世代忠良,于阳间积善行德,于地府亦恪守本分,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乃污蔑!还请判官大人还我王家一个清白!”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质疑了证据的真实性,又抬出了家族声誉,更是将皮球踢给了崔珏。
崔判官沉默着,终于伸出手,翻开了那本审计底稿。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由源印之力勾勒出的、清晰无比的能量结构图和操作轨迹,手指在某个特定的、代表王劼能量特征的符文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大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幽绿火焰跳动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崔判官缓缓合上册子。
他抬起眼,看向王劼,语气平淡无波:“王劼,此证所述权限节点‘幽律-黑水’,你作何解释?”
王劼面色不变,从容道:“此节点编码复杂,非我所知。或许是地府系统自身之冗余代码,或许是他人栽赃陷害之伪造。单凭能量特征相似,难以定论。须知,能量模拟并非难事。”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更何况,据我所知,姜小姐此行,似乎接触了些……不该接触的东西,其力量性质诡异,或许正可用于伪造证据。”
他将矛头再次引回姜殷身上,暗示她已被污染,证据不可信。
姜殷冷笑一声,正要反驳。
崔判官却先开口了,他并未继续追问王劼,而是转向大殿一侧的阴影:“传,幽律殿技术属主事,携‘幽律-黑水’节点原始备案录,即刻前来。”
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应诺,一道身影悄然离去。
王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端起已经凉了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殿中三人而言,却仿佛无比漫长。
很快,一名穿着幽律殿特有深蓝色官袍、抱着厚厚一摞玉简册籍的老者,快步走入殿中,对着崔判官躬身行礼。
“卑职幽律殿技术属主事,参见判官大人。”老者声音带着技术官员特有的刻板。
“核查‘幽律-黑水’节点之原始备案、权限清单及所有操作日志。”崔判官命令道,将审计底稿递了过去。
“是。”老者接过底稿,迅速开始对照他带来的那些玉简册籍进行核查,手指飞快地在一个个发光符文上点过。
大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老者查阅资料的细微声响和王劼偶尔轻叩茶盏的声音。
姜殷屏息等待着。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对方既然敢植入后门,必然做了极深的掩盖,技术属的备案录,很可能早已被修改过!
然而,老者的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翻查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惊讶,最后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不可能!”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回禀判官大人!备案录中……并无‘幽律-黑水’节点之记录!所有相关日志……皆被更高权限覆盖或抹除!但……但这底稿上所绘结构,与现行核心阵法确有高度契合之异常接口!其功能……正如这位……所述!”
他看向姜殷的眼神,充满了惊骇。
此言一出,王劼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僵!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
崔判官深邃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射向王劼:“王劼!你还有何话可说?!”
森罗殿内,空气瞬间紧绷如弦!
杀机四溢!
王劼缓缓放下茶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动作依旧保持着优雅,但眼神已然变得冰冷阴沉。
他看了一眼那技术属主事,又看向崔判官,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带着一种撕破伪装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嘲讽与傲慢。
“崔判官,”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冰冷的算计,“就算如此,你……又能奈我何?”
“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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