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劼。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姜殷心底漾开冰冷的涟漪。
王家。在这座城市里，这个姓氏几乎与某些看不见的规则同义。明面上是光鲜的巨贾，暗地里经营的勾当却盘根错节，深不见底。而王劼，正是专门替他们处理那些不能见光“特殊事务”的白手套，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手段狠辣，鲜少留下痕迹的人物。
张建国死前运送的“货”，竟然与王劼有关？
那模糊图片里邪异的金属纹路，雨夜中那个搓动手指的神秘人影，张建国惊恐的方言哀求……碎片开始碰撞，却拼凑出一幅更加扑朔迷离的图景。
“老鼠”还在喋喋不休，声音因兴奋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妈的……真是他！这王劼可不是什么善茬，听说专门帮王家处理‘脏东西’，经他手的事，连地府的无常都未必能查清首尾！姐，你这单活儿太烫手了，得加钱！必须加……”
姜殷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老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U盘拔下来，放回她冰冷的手心。
“信息备份了？”她问。
“规矩我懂，阅后即焚，绝不留底。”“老鼠”连忙保证，指了指旁边一台冒着细烟的硬盘销毁机，“这玩意儿沾一点都得折寿，我可不想被‘验收’。”
“验收”。这个词第二次出现。第一次是在那条发给张建国的模糊信息里。
姜殷握紧U盘，转身走向铁门。
“哎！报酬！寿命转账！”“老鼠”在她身后急道。
“三天后。”姜殷头也没回，拉开门，步入凌晨微熹的冷清巷道，“如果我还没被‘验收’的话。”
摩托车引擎再次轰鸣，撕裂黎明的寂静。她需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被“覆盖”的信息之下，可能还残留着真相碎片的地方。
——张建国生前最后的住所。
根据“老鼠”挖出的、未被完全覆盖干净的零星记录，张建国出事前半年，租住在城北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那里鱼龙混杂，流动人口极多，是城市记忆最容易流失 also最容易隐藏的角落。
晨光熹微，棚户区已苏醒，狭窄的巷道里飘荡着早餐摊的油烟和公厕的异味。晾衣绳横七竖八，挂着各色衣物。早起的人们目光麻木地穿梭，对姜殷这个陌生来客毫无兴趣。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门牌号。一栋歪歪扭扭的二层小楼，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张建国租住在一楼最里间。
房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但这难不倒姜殷。她指尖在锁孔附近轻轻一拂，一丝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阴冷气息探入，锁芯内部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机油和劣质熏香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极其狭小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歪腿的桌子，一个破旧的衣柜。地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瓶和方便面袋子。墙壁因为潮湿而泛着大片的黄褐色水渍，墙角甚至能看到蛛网。
一切都符合一个落魄货车司机的生活轨迹。
但姜殷的视线很快落在了床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水泥砌的台子，上面放着一个金属罐头盒做的香炉，里面积满了白色的香灰，旁边还散落着几根烧剩下的、颜色暗红的细香。
她在门口站定，没有立刻进去。目光仔细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里，除了那些明显的气味，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却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味道”。不是嗅觉上的味道，而是一种能量残留，冰冷、晦暗、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秩序感。与她在地府某些“特殊”物品上感受到的类似。
有人先来过了。而且处理得很“专业”，几乎抹去了一切痕迹。但这残留的“味道”说明，来者要么不够彻底，要么……他们处理的东西，本身留下的“印记”过于深刻。
她走到那个简陋的香炉前，用手指捻起一点香灰。灰烬冰凉。
拜的是什么？保佑行车平安？还是……祈求别的什么？
她的目光移向床底。那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她俯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的塑料收纳箱。箱子没上锁，里面是一些杂乱的旧衣服和工具。她将东西一件件拿出，直到箱底。
箱底躺着一本卷了边的《行车日志》，和一个小小的、用黑色绒布包裹的硬物。
她先拿起行车日志，快速翻到最近的记录。大部分是日常的运输记录，路线、货物名称（通常很模糊，如“五金”、“建材”）、收入支出。字迹潦草，偶尔有错别字。
但在出事前三天的记录里，有一页被撕掉了。撕得很匆忙，还残留着一小截纸边。
姜殷对着光线仔细看那残留的纸边，上面有一个极浅的、似乎是钢笔用力书写印在下一页的压痕。她伸出指尖，极其小心地拂过那处压痕，一丝微弱的阴气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勾勒出下面的字迹。
【……夜……北郊……废……厂……王……急……货特……】
字迹残缺不全，但“北郊”、“废厂”、“王”、“货特”这几个词，让她瞳孔微缩。
北郊废弃工厂很多，但结合“王”这个字眼……范围可以缩小很多。
她放下日志，拿起那个黑色绒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冰凉。
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枚鹌鹑蛋大小的金属印章。
印章材质似铜非铜，暗沉无光，表面布满了极其繁复、扭曲、非人能理解的阴刻纹路，与“老鼠”修复的图片中那箱子里“货”的一角纹路，风格如出一辙！仅仅是握着，就有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耳边甚至隐约响起无数细碎的、痛苦的呓语。
印章的底部，并非文字，而是一个诡异的、仿佛由无数只眼睛扭曲缠绕而成的图案！
这是……什么东西？张建国从哪里得到的？他拜的是这个？
姜殷猛地攥紧印章，冰冷的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必须去北郊废弃工厂看看。
就在她准备将印章收起时，动作忽然一顿。
她听到极其轻微的、几乎融入风声的——呼吸声。
不是从门外传来。
是从……房间里那个破旧的衣柜里传来。
极其缓慢，极其压抑，仿佛刻意放轻到了极致，却还是因为距离太近，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有人。
一直藏在里面。
在她全神贯注查看日志和印章的时候。
姜殷的身体瞬间绷紧，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仿佛只是累了需要停顿一下，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一缕比发丝更细的阴气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如同蛛网般向衣柜的方向蔓延。
她能“感觉”到，衣柜里是一个活人。心跳很快，充满了紧张和……杀意。
是王劼派来清扫痕迹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窗外棚户区模糊的嘈杂声隐隐传来。
姜殷慢慢直起身，像是要站起来，目光自然地扫过衣柜的方向。
就在她视线即将接触衣柜门的瞬间——
“咻！”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
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针，从衣柜门的缝隙中电射而出，直取姜殷的咽喉！
速度快得惊人！
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同一时刻，姜殷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她看似随意站起的动作骤然变成侧身滑步，那枚毒针擦着她的颈侧皮肤飞过，钉入身后的墙壁，针尾兀自高频颤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与此同时！
“嘭！”
衣柜门猛地从内部爆开！木屑纷飞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手中一道银亮的弧光直劈姜殷面门！
速度、力量、时机，都把握得狠辣刁钻到了极致！这绝不是普通的打手！
姜殷瞳孔一缩，来不及完全闪避，左手猛地抬起迎向那抹刀光！掌心之中，那枚刚刚得到的诡异印章正对准了劈来的利刃！
“铛——！”
一声极其刺耳、完全不似金属碰撞的锐响爆开！
刀刃砍在印章之上，竟爆出一蓬幽暗的火星！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用这样一个古怪的东西格挡，更没料到这枚小小的印章竟然坚硬如斯！刀身传来的反震力道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百分之一秒的停滞！
姜殷的右脚如同鞭子般抽出，精准狠辣地踢向对方持刀的手腕！
袭击者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刀光下切，试图削断她的脚踝！
但姜殷这一脚竟是虚招！身体借势猛地向后一仰，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已扣住了一枚古朴的铜钱，指尖一弹！
“咻！”
铜钱带着破邪的微光，并非射向袭击者，而是射向房间那盏昏暗的白炽灯泡！
“啪！”
灯泡应声而碎！玻璃渣四溅！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袭击者的动作因光线骤变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瞬的迟滞和适应盲区。
而这对姜殷来说，已经足够。
黑暗是她最熟悉的战场之一。
她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贴地滑开，呼吸收敛到了极致。
袭击者屏息凝神，持刀警惕地站在原地，感官放大到极限，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动静。
死寂。
只有彼此几乎不可闻的心跳声。
突然——
“嘀呜——嘀呜——嘀呜——”
由远及近，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棚户区的上空！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衣柜里冲出的袭击者身体明显一僵。
就在他心神被外界声响吸引的刹那！
一道更快的黑影从他侧后方的视觉死角暴起发难！姜殷根本就没移动多远！她一直等在最佳的进攻位置！
手中那枚冰冷的印章被她当成了最原始的武器，尖锐的边角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向袭击者的太阳穴！
袭击者惊觉时已然稍慢，仓促间只能偏头躲避，同时反手一刀撩向姜殷的小腹，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噗！”
印章的边缘重重砸在他的耳后颅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几乎同时，姜殷感到小腹一凉，刀锋划破了衣物和皮肤，带来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袭击者闷哼一声，踉跄着撞向墙壁，显然被那一下砸得不轻。但他极其悍勇，竟不顾伤势，借势一蹬墙壁，再次揉身扑上，刀光在黑暗中绽开一片雪亮！
姜殷正要格挡，那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却突然在巷口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车门开关声，以及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直奔这间屋子而来！
“警察！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出来！”
外面的吼声通过扩音器传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袭击者的动作猛地顿住，刀尖离姜殷的咽喉只有不到十公分。他隐藏在面罩下的眼睛死死盯了姜殷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惊疑、不甘和一丝……被算计的愤怒。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身形猛地向后暴退，撞开那扇本就破旧的后窗，身影一闪，消失在窗外杂乱的违章建筑之中。
姜殷没有追击。
她站在原地，小腹的伤口细微地渗着血，耳后被印章砸中的地方隐隐作痛。她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暗邪异光泽的印章。
警察来得太“及时”了。
就像……早就等好了一样。
是警告？是驱赶？还是另一场“验收”的开始？
她缓缓将印章握紧，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响起。
“开门！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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