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速度渐缓。云浔沉默收起所有书籍。
“你......”褚谙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可他实在没有劝慰的经验,只干巴巴一句:“还好吗?”
云浔深呼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事,我们走吧轮回主。”
北疆的风很冷,像北疆皇室那狠毒的心,刺骨冻寒。
云浔不愿在这令他作呕的地方久待,连夜带着褚谙去往塞西河谷。塞西河谷偏僻,并无官道,顾忌褚谙,云浔买了辆马车。
“此去千里余,便是塞西河谷。”提起河谷云浔的心情好上许多,他言语中多带久不归乡的喜悦。他对着马车内的轮回主道:“你别看河谷外黄沙漫天,河谷内可美景无数。”
万里葱绿稻田,丰收时,风吹过,掀起金黄色海浪;冬时河谷里少雪,只光秃秃的树枝上银花点缀;到了春天,山花蔓延至半山腰,再往上是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河谷的母亲河就沿着山顶蜿蜒而下,流过塞西河谷的春夏秋冬,也流到每一位河谷人的心底。
云浔将记忆中的景向轮回主缓缓道来,却彷佛看到自己几十年的人生在眼前如画卷展开。
其实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至少,没有现在自己亲历的人生深刻。
但现在,他驾着去往河谷的马车,心中只有雀跃。
他想,他就要回家了。
同一时间,北疆皇宫飞鱼服带刀侍卫走进御书房。
“陛下,他们买了马车,去往塞西河谷,不日便能到达河谷。”
此代北疆皇帝吹落香灰,将香插入炉中。
“跟住了吗?”
“跟住了。”侍卫回道:“必要时,杀人取物。”
皇帝慢悠悠收手。他转身坐回座椅,展开桌前疆图书卷。
倘若褚谙在此,他必能认出,这个地图与那本《从卦境简史看北疆与塞西河谷》中的插图一般无二。
皇帝苍老的手寸寸划过地图。许久后,他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北疆的冬天快到了,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不出侍卫所言,云浔很快到了河谷。
与北疆不同,河谷此时早已入冬。雪白的衣装下,深青色松针摇晃。一眼望过各族冬衣暖和,孩童玩闹,塞西河谷一片生机勃勃。
云浔拉着马车与褚谙并行,他说:“我离开前,河谷并非此模样。”
褚谙手划过一矮楼门前柱上霜,抬头见屋檐房架下两个红灯笼。他只在北疆待过,并不知塞西河谷曾经的样子。
“以前是怎样的呢?”
“以前,”云浔笑,“以前我们很难吃饱饭,每一餐都是血肉换来的。新生甚少,青黄不接,我曾经一度以为河谷会就这样消失在时水中。”
他说得境况与此刻情景恰恰相反,褚谙少有概念。
云浔将马匹放置在河谷专为旅人准备的马厩,带着轮回主好好游历河谷。他从自己出生地,借由自己一生的踪迹,将河谷的一切讲述。第一月月底,云浔的故事到了他这一生的转折点。
“这里......”云浔再度回到河谷曾经的边界,他看着眼前的庙宇,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此时恰逢冬至,庙宇前的街道人来人往,无数河谷居民来到这个庙宇。于门口处迎接客人的守庙人听得云浔的疑问,靠近他们,回答道:“此地是当年河谷英雄的庙宇。”
“当年,那位英雄一人一马斩下北疆皇帝的头颅,震慑北疆。北疆亲近河谷的下一任皇帝才得以上位。”
“那位皇帝身负河谷血脉,支援粮草,建设楼房,筑造庙宇,为河谷做了许多善事。北疆与塞西河谷得以开通车马官道。塞西河谷才从苦寒中喘过气。”
后来河谷才能够越来越好,直到如今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褚谙关注到云浔几乎是一瞬间亮起的眼睛。碍于某种隐秘的期待,云浔开不了口。褚谙看出他的想法,顺着守庙人的话问下去:“那英雄唤作何名?”
“云浔,”不出意外,守庙人说出了那个确定的名字,“塞西河谷云浔。”
他指着庙宇的大门:“此地即是当年英雄的出发地,也是曾经塞西河谷的地界门。”
“我们进去祭拜?”
和守庙人告过谢,褚谙提议:“好事做了,不去看看史书怎么记载自己的?”
年轻的侠士少有地露出腼腆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道:“走,走吧。”
褚谙终于没忍住发出善意地笑声。
薄脸皮的剑修不出意外地红了脸。
一场大梦,一个抉择,竟真的左右了历史的走向。云浔只觉命运真是奇妙得很。他跪在自己的雕塑前,并没有去看雕像的模样。他低头合掌,许下愿望。
愿我的母亲我的故乡,永远不受风雪侵扰,永远富足,永远繁荣昌盛。
“接下来去哪里?”
褚谙坐在马车上。他望着身旁后退的城镇景象,想起了北疆。
倘若云浔能够在历史留下姓名,那他呢?是否又影响了历史走向?
以及,他又在哪里呢?
“我们去河谷心。”云浔说,“既然浮生卷中发生的事能够影响卦境,我还有一见必须要去做的事。”
一月河谷行,云浔了却心中最大的疑惑,前行的道路便清晰明了。
他与塞西河谷还有一段必须要了结的因果。而一切的关键就在河谷深处,浮生卷中救下他的河谷地灵的居住地。
他们连夜赶去一路只有月光相送。
此月照孤村,此月也曾照故城。朝行暮宿,千里行途,只有黄沙莽莽,白草一片。河谷外围繁荣,可越往深处,越是荒芜。
云浔停下脚步,熟悉的建筑出现在他眼前。和浮生卷中一般无二的景象。他几乎是即刻反应过来,恐怕河谷的的繁荣只是表象。
他快步靠近,却见建筑中心,墓碑林立,只一垂暮老者举着矮锄,借墓地土种着泛黄的菜。
紧跟着而来的褚谙,也被如此诡异如此荒凉的境况惊住了。
他自飞舟上读到,塞西河谷凝聚河谷之心承接气运,沟通天地,庇佑人民。失去河谷之心的塞西河谷就是失去气运,失去卦气的庇佑。倘若无法借势,等待河谷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到那时,千里碑墓万里山,唯有黄沙漫天。
此时此景,就像是书中预言兑现。如此广袤的深处,竟全是坟地。
褚谙张嘴,却说不出任何的话。若不是冥冥中云浔感受到的因果交缠,塞西河谷恐怕真的会在虚假的兴盛中死去。
“你们是……”
老者已经许久没见到有谁能进入河谷深处。自河谷的后人们陆陆续续搬迁至外围,已经很多年没有生灵再回来祭拜了。
他看见两个年轻后生,眼眶湿润。
“今日不巧,不宜祭拜,在客房歇上一晚,明日才能去地灵墓地。”他抹掉眼泪,不敢去看后生,“歇一晚吧,我去做些饭菜。”
“我们并非是来祭拜。”云浔心中痛苦,“老者,我是来归还旧物。”
听闻是来还东西,老者摆摆手,说不必了。河谷如今留不住东西,留下来,最后也不过黄沙掩埋。
云浔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他只能取出弟子令,将从浮生卷中带出的那一截断枝放在老者眼前。
断枝是云浔曾插在使者坟头的那一枝。它于浮生卷中同云浔结下因,云浔将它带出归还河谷,是云浔与它的、亦是与塞西河谷的果。
“这是……”老者伸出手想要触碰断枝,却在触碰前收回手。
自浮生卷后,断枝离开塞西河谷也不过一月,上面仍然留存着河谷地界灵的气息。
自河谷之心离开,地界灵最终衰竭而死已有千年。老者在无数河谷传说中了解塞西河谷的气息。曾经,他守着越来越多的墓碑,也曾迷茫过,也曾满怀希望过。但最终几十年过去,他认清现实。
此刻,充盈着河谷母亲河特有气息的希望出现,他竟不敢伸出手去触碰。
云浔看出了老者的顾虑。他深吸一口气,握住老者的手,郑重其事地将断枝放在老者手中。
他故作轻松道:“也算是物归原主。”
老者佝偻着身躯,用粗糙的手不停抚摸着来之不易的断枝。
“今日,就今日。”老者当机立断,“一定是今日,非是今日不可。”
一旁看完全程的褚谙拍拍云浔肩膀,说出今日的第一声感慨:“年轻人快去吧。”
褚谙指着一面墙上刻着的地图:“大约几十公里外有一汪泉水,带上你的剑,快去快回。”
耗费卦力御剑而行,再到达时,老者已经在满地的墓碑后,精准找到那位使臣的坟头。褚谙听着老者的指挥,艰难使用小锄头挖出足足有一人大小的坑洞。
云浔提着水回来,一见坑洞就知道老人在想些什么。他按住老人的肩膀,打住他蠢蠢欲动的念头。
“塞西河谷绝对不需要以生者献祭,求取生机的平衡。”云浔坚定地道,“以前是,以后也是。”
曾经的见闻如一根刺扎在心上。云浔在离开浮生卷后的第一时间,就向师父询问过以生机换生机的做法到底是否可取。
师父思索很久,最终将利与弊皆呈现在云浔面前。
良久,云浔回答师父:
“卦境从来只收取死者的卦气,维系生者的力量。倘若为了维系生者,而不断制造死者,是违背了卦境的初衷。这种事情不可以,也不能够继续。一旦有了这个先例,就会有生灵为了苟活不断制造死者。这样只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老者被云浔的歪理气得歪鼻子瞪眼,也顾不上这后生是不是河谷恩人,夺过矮锄就要给这大言不惭的小子一锄头。
褚谙安抚住老者,示意云浔拿出后手。
云浔清咳,从弟子令中掏出一整罐的花中花液。
“这是?”
“介宗花中花,活死人生白骨,区区断枝生花不再话下。”
老者待在这消息闭塞的河谷深处一生,自然是未听过花中花是何物。但是他看着云浔尾巴翘上天的模样,最终松口:“它由你带来,自然由你来决定。”
他叹口气,将断枝重新交在云浔手中。老者心中遗憾,却也释然。不过,他后撤两步,还是不放心道:
“小子你莫要骗我,你若骗了我……”
他张嘴,发现自己想不出有什么能威胁这两个后生的地方,只能叹口气,摆摆手,将最后的一切交给他们。
云浔则对花中花充满信心。他欢喜着将断枝种在土中,再倾倒被泉水稀释后的花中花液。
花中花不愧为卦境良药,即使不是最纯净酿制的花中花,救活一截断枝也是绰绰有余。
“不枉费我收集半月。”云浔抹掉额头不存在的汗液,将装走剩余花中花的罐子推到老者怀中。
褚谙重新拿回了矮锄,云浔扶着步步谨慎地老者回屋。老者紧张地抱着罐子,偶尔训斥这个年轻后生。
后生缓解着老人的恐惧,为老人心底注入新的力量。
安抚好老者,云浔坐在矮房外取传声折纸,折出一只纸鹤放飞。看到褚谙,他接过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我已经给介宗发去信息。”云浔语气带着些许愧疚,“我此行是瞒着师父来河谷一探究竟。”
“猜出来了。”褚谙拍拍灰尘,坐在他身边,“猜不出来才显得我比较傻吧。”
云浔察觉到褚谙语气的变化,他道:“轮回主好像与药峰的轮回主不一样。”
“小师妹可爱,药峰也多照拂我,自然是不能多去揣测他们的好心。”此刻的褚谙才显出几分精明来。他心中数着墓碑,说着扎心话:“夜半爬楼,不是有企图就是有企图。”
此话一出,他们都没忍住笑出声,这一章算是揭过了。
第二日,老者为他们指路,告知他们如何去往地界灵死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也曾是放置河谷之心的地方。
河谷地灵已死,曾经被绿植覆盖的路途也一览无余。云浔最终还是带着轮回主御剑而行。
上剑前云浔还自我调侃:“这次我可不会把你丢下去了。”
褚谙善意地笑笑:“那我抓紧咯。”
御剑比马车快,不过一个时辰,便达到目的地。
只是,他们穿过聊胜于无的地界结界,来到河谷真正的中心。
那明显用于放置河谷之心的位置上,赫然插着一把长剑。
那剑如水,在深灰墙壁前若隐若现。
长剑旁,枝盛蔓生,充盈着纯正木之生生不息的气息。
追他们而来的北疆刺客闪出,四五人拦住云浔,三人望风,一人落长剑前,伸手欲拔。
不待他触碰长剑,一阴影自剑中出,掐住他颈脖,折断。紧跟着风起,极度浓郁的巽风卦气化作罡风,寸寸割下来者的皮肉。只有一人毫发无伤。
轮回主欲伸手扶住倾倒的云浔。他伸出的手被闪现而来的残影握住。
鹤珩拢住他的双手贴在脸颊,他语气轻柔:“你终于来看我了。”
9.14留
话说,这时候的轮回主会不会写“爱”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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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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