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永良介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房间里豆腐裙带菜味增汤的味道。
他一脚甩掉鞋子，又蹲下身将鞋子在玄关处摆放整齐，然后才冲进厨房。
凛坐在水池旁的台面上，脑袋旁边就是骨灰盒。
听到声音，她扭过头看了一眼吉永良介，将怀里抱着的矩形鱼盘往上捞了捞，又晃了晃半空中的腿，随即又重新看向黑泽阵手里的鱼。
黑泽阵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腰间系了一条黑色围裙，双手戴着黑色□□手套。
几条已经解冻的鱼用吸水纸擦了擦，黑泽阵伸手从刀架上挑了一柄细长的剔骨刀，右手拎起鱼尾放在案板上，拇指轻轻掰开鳃盖，刀尖刺入鱼鳃根部，手腕微转，鱼鳃便被切断了连接。
“嚯，大哥，这么丰盛啊。盐烤秋刀鱼吗？”吉永良介搓着手走进厨房，“要帮忙吗？”
黑泽阵没有回头，刀尖伸进鳃盖开口，鱼的内脏直接从鳃盖处被缓缓拖出。
“外面等。”
“好嘞！辛苦大哥了！”吉永良介毫不推诿。
玉井鹰和红月绮踏入客厅，正好看见吉永良介将骨灰盒放在餐桌上，从里面依次拿出碗筷摆在餐桌上。
玉井鹰直接脚步一顿，下意识瞥了一眼红月绮。
红月绮正要张嘴问，扭头瞥见厨房里，黑泽阵手里那柄泛着冷光的剔骨刀，她的嘴巴立即又紧紧闭上了。
鱼冢三郎往厨房里望了眼，冲吉永良介使了个眼色，吉永良介立即竖起大拇指，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的功劳！
鱼冢三郎翻了个白眼。
吉永良介不依不饶，抬手一搡鱼冢三郎：什么意思？
鱼冢三郎脸上写满无语，最终不情不愿地回敬了一个大拇指：算你厉害。
鱼冢三郎打开冰箱，拿出浅渍黄瓜，分装了五个盘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桌的每个位置前。
刚一抬眼，发现玉井鹰和红月绮两人还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边，他的视线在两人脸上逡巡一圈，最后偏了偏头，对两人道：“坐着吧。”
说完，他又走进厨房从碗柜里摸了两只新碗递过去，“自己盛饭，吃多少盛多少。”
鱼冢三郎指了指凛身旁冒着热气的电饭煲。
玉井鹰身形一顿，目光不由飘向黑泽阵的背影——黑泽阵已经换了一把薄刃刀，刀刃在鱼身上划出均匀的花刀，接着他从盐罐里倒出一撮盐在纸巾上，带着手套的指尖从纸巾上捏起一撮，均匀地撒在鱼身上。
玉井鹰回过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红月绮丢给玉井鹰一个眼神，满眼全是“看你那不争气的样子”，随即她抢过玉井鹰手里的碗：“盛满？”
“啊……盛满，谢谢。”
红月绮走进厨房，和凛对视上的瞬间，她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她别开眼神，径直走向电饭煲，伸手按下开盖键。
“嘎达”一声，盖子刚弹起一条缝，凛眼皮微微一跳，立即伸手，“啪”一声又给它盖上了。
红月绮皱眉，再次摁下。
凛再次合上，还用一副茫然的神色看向红月绮。
红月绮深吸一口气，第三次摁下。
这次盖子还没来得及弹起，凛的手就又一次把它摁回去了。
“嘶……”红月绮终于忍不住了，她把碗往台面上一放，甩了甩自己的伤手，扭头看向黑泽阵的背影，扬声道，“老大，这饭……是不让吃吗？”
黑泽阵用一根竹签从鱼嘴贯穿至鱼尾，动作行云流水。他闻声回头，目光先落在红月绮身上，随即转向凛那只按在电饭煲上的手。
他没说话，只是朝凛竖起食指，轻轻晃了晃。
凛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毫无束缚的双手，然后默默将右手从盖子上拿开了。
见此，黑泽阵回过头继续处理手里的鱼，淡淡道：“盛吧。”
“谢谢老大。”
片刻后，鱼肉蛋白的香味慢慢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银白色的鱼皮变得金黄，油脂滋滋作响，边缘泛起漂亮的焦褐色。
“盘子。”黑泽阵开口。
凛立即从怀里的盘子里抽了一个递过去。
鱼冢三郎在厨房门口接过一盘盘烤好的鱼。
吉永良介则掀开汤锅，给每人盛了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裙带菜味增汤。
一切准备就绪。
黑泽阵洗了手，解下围裙，走出厨房，在长桌的主位坐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左手边凛面前的空盘子上，他拿起筷子，淡淡开口：“吃饭。”
桌上的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大哥。”吉永良介打破沉默，“不说两句？”
黑泽阵筷子一顿。
其他人刚准备动筷的手也瞬间停下，齐齐抬眸看向黑泽阵。
黑泽阵目光在众人脸色逡巡一圈，最后，他伸出手，手心朝上，在凛面前虚引了一下。
凛像是接收到指令，立即坐直身体，轻咳一声，看向黑泽阵，不甚流畅地将右手举过头顶，张开的五指猛地握拳，然后抬头望向天空，不甚清晰却认真异常地发表宣言道：“Magic!”
黑泽阵率先夹起一块鱼肉。
餐桌上的安静被碗筷碰撞的声音打破。
鱼冢三郎和吉永良介对视一眼，默默低头吃饭。
玉井鹰和红月绮也莫名对视一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中，动了筷子。
只有凛，看了一眼黑泽阵碗里的东西，然后朝他伸出手。
黑泽阵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巧克力，掰了一小块放在了伸到眼前的掌心里。
凛立即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双眼眯起，让巧克力在嘴里慢慢融化。
吉永良介瞥见，不觉问了句：“大哥，她……真的吃这个就行吗？”
话音刚落，坐在末席的红月绮抬眼瞥了一眼凛。
“嗯。”黑泽阵朝红月绮瞥过去，仿佛这句话是为了给红月绮和玉井鹰两人解释，“她消化功能不好。不能随便吃东西，容易出事。”
因为所有食物进入身体都需要消耗魔法能量来进行消化。
在接触到黑泽阵的目光后，红月绮还来得及反应，就被身旁的玉井鹰在桌子下踢了一脚。
红月绮手里的筷子差点被踹掉了，她顿了下，看了看对面的吉永良介，然后又看向上位正在认真剃鱼骨的黑泽阵，开口道：“老大，我知道错了。”
黑泽阵没抬眼，他用筷子尖把鱼肉中心的一整块脊骨剃下来，才缓缓道：“在这里，有些事不需要你懂——”
他停顿了一下，将那块完整的鱼骨，轻轻放在了面前的空碟子里。
“——遵守就行了。”
红月绮看着那根被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眼里似有不忿，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头，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
泉抬头看向招牌，那一整块胡桃木的边缘已经被时光蚀刻出了一条条裂痕，店名则是用繁复的花体字母呈现。
招牌下，一扇黄铜镶边的玻璃门旁，立着一个木质菜单架。菜单架底座上蚀刻了一个很小却设计感极强的的logo，泉辨认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两个字母“L&C”。
泉收回视线，伸手拽了一下流火的背包带，小声问：“真的要去吗？你和凛，不是就说过几句话吗？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流火捏起泉背包上的“黑猫”，说：“看在‘阿飞’的面子上，怎么也得去看看。你想想，她现在生病了，她的家人朋友肯定很着急，人家约在这么正式的餐厅，我们就算帮不上忙，安慰安慰她的家人也好嘛。对吧？”
见泉还是犹豫，流火语气放缓：“不然，你就在门口等我。我进去聊几句就出来。”
“……还是一起吧。”泉不放心流火一个人。
脚刚踩上店门口擦得光亮的大理石台阶，一位穿着笔挺制服的服务生便迎了上来。
流火报上名字。
服务生没有立即引路，而是右手握拳，高举过头顶，接着，这个动作像是一道“烽火令”，在大厅的服务生之间无声传递，最终它停在了一个包厢的门口。
见此，站在流火面前的服务生躬身虚引：“这边请。”
泉不觉再次伸手攥住了流火的背包带，凑到她耳边，惴惴不安地压低声音道：“好奇怪……真的是这个地方吗？”
“哪里奇怪了，是很酷吧。”流火一边顺着“烽火”传递的方向往前走一边觉得新奇。
包厢的门被左右两位服务生从两侧拉开，她们踏入其中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一位妆容精致的金发女郎站在桌边，见她们进来，走上前帮她们拉开了靠近门边的两把椅子，然后微笑着问道：“流火，泉？”
“是。”流火脚步一顿，“您是？我之前接到的电话是……”
“我也是凛的朋友。考虑到你们是女孩子嘛，所以我过来比较好说话一点。”安藤莉子等两人坐下，才轻轻掖了掖裙摆在她们两人身侧落座。
“你们刚放学吧？真是抱歉，突然把你们叫到这里来，实在是凛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几乎已经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所以才想来你们这里，碰碰运气。”
安藤莉子推过菜单，那是一本很厚重的皮质册子：“我随便点了一些甜品，可能不太合你们的口味。看看还想吃什么，别客气。”
“不用不用。”流火连忙摆手，“姐姐，我们在学校吃过午饭的。我们还是先聊聊凛的情况吧，昨天，我已经和那位叔叔讲过基本情况了，我们和凛真的只是一面之缘……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安藤莉子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流火脸上，反而飘向流火的肩头，那里明明空无一物，但她却像能看到什么一样。
泉心下一凛，立即在桌下紧紧攥住了流火的手。
安藤莉子察觉泉的警惕，她收回目光，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容：“好吧，我就直说了。这件事对你们来说，应该也很离奇，但是凛确实是魔法少女，她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魔法失控了。”
她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神色，又道，“我知道，这个身份需要保密。所以，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了，我想问，你们应该……也是吧？”
“不是。”
“是。”
泉和流火给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流火扭头一瞥泉，冲她使眼色。
泉抬起头，直视安藤莉子道：“姐姐，对不起，我们……帮不上忙。”
“或许你们已经去过结界了吧，所以明白魔法少女想要生存下来是很艰难的。”安藤莉子的语气没什么太大变化，依旧很温和。
“凛曾经……是很厉害的魔法少女，她留下了很多关于结界和使魔的资料，如果有了这些，你们以后的路可能会稍微好走一点。我只希望，你们能偶尔分出来一点悲叹魔方帮凛续命，我觉得有一天她或许会恢复的，你们应该也明白，没有悲叹魔方魔法少女会死去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如果以后你们要进结界，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去，作为凛的朋友，我听了很多关于魔法方面的事情，这些都可以告诉你们。让你们在结界里活得容易一些，可以吗？”
“真的吗？”流火双眼亮了起来，“凛很厉害吗？这么说，之前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是……”
“对，她当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她的经验，真的对你们会很有帮助。”
“那姐姐，你也是……”
“我不是。”安藤莉子垂下眼帘，放在腿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我只是……和凛关系很好，所以她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
安藤莉子看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渐渐融化的水果芭菲，又瞥向那份写着魔法少女信息的表格，她拨通了黑泽阵的号码。
“只有那个叫流火的是……已经答应了。”
“能力，和许的愿望有关……她已经去过一次结界且活着回来了。”
安藤莉子拿起表格盯着那几行字，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小孩啊，太单纯了……她为了朋友许的愿。”
“林沐？我不知道。她也不是什么都和我讲的。不过，十几岁，眼里能有多大的世界……大概也就是为了一些很小的事，就上了贼船吧……”
“我知道。以后会全部记录在册的。”
挂断电话，安藤莉子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扭头看向窗外依旧的繁华街景，良久，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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