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志间俯身,在副驾手套箱里翻找着打火机,就在他的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制品时,车窗外一道人影闪过。
他瞬间将身体压低。
几秒后,乌丸志间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前挡风玻璃。
那人穿了件米黄色的外套,戴了顶深蓝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从墓园外围的灌木丛里敏捷翻出时,脚步声很轻,动作利落得像是专业人士。
一出墓园,那人四下张望几眼,伸手拦下了路过的第一辆计程车。
乌丸志间双眸视线一凝,立即把唇边的烟丢回了烟盒,发动引擎跟了上去。
车子一路向北,眼前的景物越发熟悉。
当不远处那片翠绿的山腰处隐约露出一角朱红色的鸟居时,乌丸志间手指在方向盘上一敲:“潜山?”
黑泽阵将那枚黄铜钥匙攥在手里,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在这等着。”
“是。”
见黑泽阵要拔车钥匙,红月绮连忙道:“老大,你要去很久吗?车窗……能留个缝吗?”
黑泽阵的身影消失在停车场出口,红月绮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想伸个懒腰,她就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红月绮迅速别开视线,心中默念:别看我,别看我。
然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凛从副驾挤到了红月绮身侧,紧挨着红月绮坐了下来,伸手拽了拽红月绮的衣服。
“别别别……”红月绮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里扯回来,“别搞我。他马上就回来了……”
凛对红月绮的话置若罔闻。
她双手搭在红月绮肩上借力站起,小腿一跨,直接坐在了红月绮腿上。接着,她低头在红月绮口袋里翻了起来,很快便找到几根皮筋,她抬起头看向红月绮,将手里的皮筋递过去:“教。”
“我不会。”红月绮偏头看向窗外,不和凛对视,嘴里还嘀嘀咕咕,“你要是学会了,跑去给他扎小辫,我就真的要死了……”
见她不接,凛跪坐在座椅上的双膝又往前挪了挪,鼻尖几乎要贴上红月绮的脸。
凛歪着头,双眼一眨不眨地静静盯着红月绮。
片刻后,凛忽然抬起手。
凛冰凉的指尖擦过红月绮的耳廓时,红月绮不觉仰起头,转眼看向眼前的人。
凛一丝不苟地捏起红月绮脸侧有些汗湿的发丝,然后轻轻帮她撩到耳后。
做完这些,凛重新盯向红月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教我。”
看着近在咫尺的深棕色双眸散发出几乎和黑泽阵如出一撤的冷漠视线,红月绮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威胁吗?太吓了……他都在教你什么啊……”
一分钟后。
红月绮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镜头对准自己:“老大,这是她逼我的,不是我主动的。”
红月绮将手机架在座位上,然后接过凛手里的皮筋,用伤势未愈、不甚灵活的左手笨拙地分出凛耳侧的一缕头发,开始了一边给自己做康复训练,一边被迫编辫子教学的游戏。
只是,如果细看红月绮的表情,哪有半分被威胁的觉悟,分明一副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
快走到鸟居时,黑泽阵接到了玉井鹰的电话。
玉井鹰支支吾吾汇报着在墓园看到乌丸志间和安藤莉子的事。
黑泽阵听了半晌,隐约觉得玉井鹰心虚,不觉皱着眉打断他:“说重点。”
“重点……重点就是……”玉井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降了八度,“……我刚才进卫生间看了眼,流火不在……墓园到处都找过了……只找到了她换下的衣服……”
红月绮甩了甩发酸的左手,觉得今天的康复训练就到这里了。
接着,她把凛的脑袋扶正,凛乌黑的发间多了几条小辫,这让阴沉脸的凛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
红月绮点了点头:“好看的。好了,到你了。”说着,她把剩下的皮筋递给凛。
凛有样学样,翘起小拇指从红月绮耳侧分出一缕发丝。
“哐哐哐!”
车窗乍然被敲响。
红月绮吓了一跳,她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接近。
扭头过去,窗外的人被鸭舌帽遮了大半张脸。
“谁?”红月绮把凛挡在身后。
窗外人影一晃,下一刻就出现在红月绮身后的车窗前!
只听“砰”一身闷响,车窗碎了。
一只手伸进车内,抓住凛的胳膊就往外拖。
“站住!你是谁!”红月绮拉了下车门,没打开。
凛双脚落地,立即起身一记迅猛的飞踢直奔对方面门。
那人退后几步,头顶的帽子却被腿风扫落,露出一张稚嫩而清秀的脸。
她抬手当开凛的攻击,忽然嗤笑一声:“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需要我们帮忙?”
红月绮见状,将外套缠在手臂上,挥开窗框残留的玻璃渣,抓着车顶把手借力跳出窗外,而她手里的手机已经拨给了黑泽阵。
红月绮认出了来人:“你要干什么?”
流火瞥红月绮一眼:“这位姐姐,没你的事。我找她聊几句而已。”
说完,她的目光重新锁死在凛的脸上,质问道:“泉去世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不出现?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死?”
“这一切全是阴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真的失忆了吗?你是不是一直在装?”
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乌丸志间浑身一凛,顿时一改悄无声息的跟踪,快步循声而去。
碎裂的车窗旁躺着红月绮。
乌丸志间伸手探了一下脉搏,只是晕过去了。
他站起身,目光立即捕捉到了几步之外的几滴血迹,他下意识反手摸上后腰。
空的。
枪不在。他今天不是出外勤,当然没带枪。
红月绮身上没有伤口,血不是她的。
车上除了红月绮还有谁?
黑泽阵?
林沐?
不对,流火一个国中生,能造成多大伤害?难道她带了刀?
乌丸志间猫着腰,沿着断断续续的血滴,迅速追了上去。
凛的近身攻击凌厉无比,流火节节败退。
流火不欲和她缠斗,几步撤开,跳上车顶,接着她的身形消失在了车库顶部错综复杂的管道之后。流火蹲在高处,将右手按在手腕的伤口处。
一支血红色的羽箭,竟被她从伤口中缓缓抽出。
流火眯起一只眼,抬手,搭弓,瞄准,目标是凛的心脏。
“唰!”
弦音一响,箭矢破空而出。
听到声音的瞬间,凛的身体就凭借本能作出了反应,但那支箭的速度远超物理常识,最终箭矢擦着心脏而过,穿透了凛的左肩。
血液喷涌而出的瞬间,流火骤然眼睫一颤。
好像一朵血花,凛然绽放。
流火搭着弓弦的手指抖了起来。
鲜血顺着凛手臂缓缓而下,流火胃里一阵翻涌,眼前出现泉被使魔砸开的脑壳,血红的脑浆就在眼前迸射。
此刻的她,似乎与使魔无异。
流火捂住嘴唇,颤抖着低喃:“……没躲开?她不是说凛很厉害吗……怎么可能?难道她真的失忆了吗?”
乌丸志间快步穿过一排排汽车,终于看到了远处凛的身影,她正警惕地四下张望。
她朝乌丸志间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接着,凛忽然转身,接着左肩猛地一抖,鲜血瞬间就浸透了衣衫。
乌丸志间瞳孔骤然紧缩。
眼前的一幕过于匪夷所思。
他没有看到武器,没有听到声音。
枪声,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弹壳落地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利器就那么忽然击中了凛。
忽然,流火从三米多高的管道上跳下。
这次,乌丸志间甚至连流火落地的脚步声都没听见,就好像她是飘下去,而不是跳下去的。
凛的行动没有因为受伤而迟缓,反倒更迅速,身形快到如同闪现。
在流火出现的一瞬间,她立即上前扼住了流火的咽喉,流火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凛……”流火手里的弓已经收回了,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到底……”
那支穿过凛身体的血红色羽箭却好像察觉了危险,竟凭空从远处飞回,化作一道红光想要飞回流火手中。
凛伸手去抓,擦过脸侧的羽箭却瞬间在她手中化为血滴,顺着指缝滑落在地。
乌丸志间欲要上前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他没有看到那道红光,他只看到了凛忽然染血的右手,那淋漓而下的鲜血就好像凛的掌心凭空出现了一颗心脏,而凛,毫无犹豫地捏爆了它。
凛偏了下头。
乌丸志间下意识猫下身,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了车轮之后。
他明明应该立即现身拉开两人,然后马上给林沐处理伤口,但是直觉却告诉他,有什么秘密将要奔涌而出。
乌丸志间按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后背抵住车门,微微仰起头,屏住了呼吸。
凛低头看向自己被染红的右手,愣神片刻,又重新抬头看向流火。
凛的眼神变了,原本冷漠而灰暗的双眼里忽然迸射出璀璨的光芒。
凛久久地凝视着流火,扼住流火咽喉的双手渐渐松开了。
流火挣脱束缚,咳了几声,说:“我不想杀人。我才不想当杀人犯。我就是想告诉你,虽然泉是被使魔杀的,但是这都是为了你!可是你,你却连她的葬礼都不出现……”
“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凭什么为了一个陌生人,将拼命拿到的悲叹魔方拱手送人!”
“既然你这么厉害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如果,如果泉有多余的悲叹魔方,她根本不会力竭而死在结界里!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的脑袋被砸碎了……”
“她那么爱美,死的时候却是……”
流火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最后全身无力地跪坐在地。
凛听不懂流火的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流火的动作,似乎在等待她重新表演一遍自己的魔法。
见流火哭着瘫软下去,凛俯下身,伸手将流火被眼泪濡湿的短发轻轻从脸侧抚开。
流火不觉抬眸看向凛。
凛却问:“魔法?”
“什么?”
凛对流火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直勾勾盯着流火。
“你装什么傻!”流火看着凛的样子,再次怒火中烧,咬着牙重新从自己的伤口处捏起那支箭,将箭尖抵住凛的咽喉,“我告诉你,装傻没有用!装可怜也没用!泉是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所以,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把我自己的悲叹魔方交给你了!”
凛立即伸手去抓那支箭,在她碰到那支箭的瞬间,它再次变成血滴流走了。
凛抬手摸了摸肩头的伤口。
凛将食指按在伤口上,学着流火的样子,想从中抽出一支箭,食指缓缓从伤口处撤开,血液液面张力在伤口和食指的指腹之间形成一条细细的血丝。
凛微微瞪大眼,继续撤开食指。
那条血丝立即断掉了。
流火把再次成型的箭尖往前送了送:“你不去结界,就等死吧!”
凛完全不理会流火。
她再次将食指用力按在了自己的伤口,血液更汹涌地流了出来,她感觉到了疼痛,微微眯了下眼,食指再次缓缓、缓缓地向外抽离。
这次,蛛丝一般的血丝显现了出来。
不过,没一秒就再次断开了。
乌丸志间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朝凛的方向看过去。
他喉咙发紧,他已经停止了思考,他没有办法用自己三十年来建立起的世界观解释眼前的一切。
远处的凛,像是一位专注学习的学生,更像是一只暗夜中的会吸食人血的怪物。
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从自己的伤口中吐出一条柔韧不断的“蛛丝”。
流火看着凛,眼神从愤怒仇恨到疑惑不解,脸上的泪水渐渐干涸,到最后,她甚至有些同情凛。
凛进步飞速。
她的动作眼见越来越熟练,“蛛丝”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韧。
凛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危险。
就在凛成功从伤口中捏出一根一臂多长的、血红色的“蛛丝”后,她忽然抬眸看向流火,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天真、无比灿烂的笑,对流火道:“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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