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杂音过后，与红月绮的通话戛然而止。
下山到停车场至少还需要五六分钟。
流火为什么要来找凛。
这附近有结界吗。
……
黑泽阵一边跑，脑中一边冒出很多杂乱的念头，甚至翻出一些久远的记忆……
他倒是很早就知道，人不是老了才会死，而是随时都会死。
不过，他一直没当回事，他总觉得，活着也行死了也可。他很少为这件事消耗脑细胞，更多的是思考怎么拿到吃的，毕竟空着肚子不太舒服，还容易受伤。
认识林沐之后，有很多吃的，“死亡”这件事就更加被抛到脑后了。
而且在他小时候，林沐看起来真的很像那种会活很久的象龟，慢慢地，大概是被耳濡目染了，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可能会比想象中活得久一点。
可是，发现林沐是魔法少女的那一刻，这个认知被打破了。
林沐当时应该没想吓他，但是，当他回来看到客厅地板上几道长长的血迹拖行痕迹，简直遭遇灭门惨案一般的场景时，他还是在玄关愣了好一会。
他第一反应是：进来前，他应该先吃个饭的。
因为他很怀疑认识林沐那些天只是个梦，而现在终于又回到熟悉的地方了，他有点担心吃不饱，毕竟他在长身体，比起以前，更容易饿了。
不过，复盘了几秒，他没发现自己有记忆断层，初步诊断为不是梦，于是，他又往走了几步，接着，他就看到了窝在墙角的林沐。
林沐全身到处都是那种细细密密的刀痕，最重的伤在脖颈，气管被切开了，有十几分钟她根本说不出话，不过也没晕，她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两人连比划带猜，他终于帮她把她想要的悲叹魔方从上锁的抽屉里拿来了。
看着林沐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他更新了一些关于“死亡”的内容。
林沐肯定不是那种能活很久的象龟，而是缸中之鱼。
缸中之鱼，脆到一天一换水，五天就能换一缸鱼。
但是所幸，她和他是一类人，口腹之欲很强的那类人。
因为她气管恢复正常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吃炒年糕，要超超超辣，去买。”
通常，为了混口吃的，这种鱼能比其他鱼，多坚持一天。
“死亡”又多了些随机性，但是他不是担心这个随机性。
而是，因为林沐在魔法世界，他很难将两人关于“死亡”的随机性校准到相似频率，林沐也很抗拒这种调整的尝试，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现在，山间潮湿空气中混杂的土腥气因大口呼吸一阵阵涌进鼻腔口腔，脚底一下一下踩在布满苔藓的、湿滑的石阶上，就是这种感觉。
红月绮醒来的时候，周围一地的玻璃碎渣和溅射的血痕，凛不见踪影，再抬头看见黑泽阵，她觉得自己要凉。
黑泽阵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走到红月绮面前。
“老大，老大……”红月绮直接一个土下座，“我……”
黑泽阵站着看了红月绮几秒，忽然蹲下身，紧盯着红月绮的双眼问：“流火是怎么知道凛在这里的？”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向头皮，红月绮听明白黑泽阵的话了，连忙道：“老大，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而且让我跟过来不是临时决定的吗？原定是……”
“手机。”黑泽阵打断她。
红月绮立即把手机递给黑泽阵。
黑泽阵接过手机直接就把电话卡给拔了。
吉永良介皱着眉看向鱼冢三郎，说：“应该是流火把她带走了。这样，你和玉井鹰先去和大哥汇合。”
“行。”鱼冢三郎转身就要走，却见吉永良介站在原地没动，他又扭头看向吉永良介，“你呢？”
吉永良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安藤莉子：“我和安藤，去流火可能在的地方找找。”
“不然，我也……”
“你去找大哥。”吉永良介打断鱼冢三郎，然后抬手拍在鱼冢三郎的肩上，“等我消息。”
鱼冢三郎微微一顿，吉永良介就已经越过他，朝安藤莉子走去了。
鱼冢三郎皱了下眉，最后还是带着玉井鹰先走了。
安藤莉子挂掉电话，告诉走来的吉永良介道：“流火没有回家。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看到鱼冢三郎和玉井鹰离去的背影，安藤莉子一顿，又转眼看向吉永良介，“怎么走了？你们还有别的急事吗？”
吉永良介脚步停在安藤莉子两步之外，把背上的包拿下来，拉开拉链在里面翻了翻，最后从里面摸出一个被淡粉色包装纸妥帖打包起来、系了蝴蝶结的长条形盒子。
他把盒子递到了安藤莉子眼下。
安藤莉子垂眸看了一眼，没接：“什么意思？”
“原本是寄给你的。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见面时，亲自给你比较好。算是开学礼物？虽然有点晚了。”
“这时候，说这个？你是不是有什么……”
“我们都不是小屁孩了，我分得清轻重缓急。”吉永良介打断安藤莉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郑重地送你礼物。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收了吧。”
安藤莉子微微一怔，最后伸手接过。
“谢谢。”吉永良介脸上的表情微微严肃了一些，下一句就话题一转，道，“我让鱼冢去找黑泽阵了，也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希望有别人知道，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安藤莉子挑了一下眉：“不太明白。”
“好，那我说明白一点。”吉永良介向前一步，压低声音，“你和乌丸志间刚才说了什么？”
“你们，跟踪我？”
“没有。只是跟踪了流火，无意间看到你和乌丸志间了。”
安藤莉子双臂抱在胸前，向后退了半步：“他看到泉的案子了，所以来问问情况。”
“你说了什么？”
安藤莉子眯了眯眼，看着吉永良介沉默了几秒，然后淡淡道：“我不会把林沐的事情告诉他的。乌丸志间卷进来帮不上什么忙，这点，我和黑泽阵的想法是一致的。”
“嗯。”
吉永良介沉默了。
片刻后，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偏头看了一眼路边的蒲柳，又转身和安藤莉子一起面向马路站在路边等车。
“说完了吗？要去找人了。”安藤莉子道。
吉永良介忽然开口：“有些话，我实在不好开口，但是似乎也没有人可以讲了。”
“跟鱼冢三郎也不好开口？”
“那家伙一根筋。我跟他说这些就是找打。”
安藤莉子一瞥吉永良介，没应声。
远处，一辆电车从高架桥的轨道上叮叮当当驶过，载着满车厢不知去向何方的乘客，安藤莉子的视线追着那辆电车。
直到电车进入桥洞，她才听到吉永良介又道：“今天出这个事……你没觉得，黑泽阵有时候有点太偏执了吗。林沐现在这个情况，早就是个死局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他才能想通……”
安藤莉子一顿，感觉到这个话题一时半会怕是结束不了，于是她一边从包里掏出烟盒，一边缓缓评价道：“你有点没良心了。”
闻言，吉永良介偏头看向身侧的安藤莉子，并不生气，而是笑了声，才道：“是吧，我就说这种话不能和鱼冢三郎讲。”
安藤莉子指尖夹着一支“Black Devil”，缓缓抽了一口，一股巧克力的甜腻在口腔里渐渐散开。
白烟轻轻飘散着，徐徐融入蒲柳的绿意中，她抬眸朝吉永良介回视过去：“你跟我也没必要讲。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我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别啊，发发牢骚也不行吗？我又不是要和黑泽阵分道扬镳了。团队里人一多，花销就大，费心的事也多，我最近睡眠严重不足，有点累。你不累吗？”
吉永良介看着安藤莉子的侧脸，继续道：
“林沐和乌丸志间办过婚礼，就算是夫妻了，乌丸志间是有责任的，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乌丸志间，他肯定不会丢下林沐不管。乌丸家，既不用操心钱的事，人脉也广，而且，中谷哲弘现在不是在乌丸莲耶手下工作吗？这还是林沐从中间搭的桥，林沐人一走，眼看就要断。”
“其实中谷家也不是一无是处，黑.帮虽然没了，但是借中谷家以前的人脉给林沐找点‘替死鬼’还不容易吗？”
吉永良介停顿一秒，见安藤莉子不应声，他又自问自答道，“至少比现在容易多了吧？虽然损了点，但是比起总在生命线上挣扎，成天提心吊胆，好多了吧？这也是为林沐好。”
“你应该去和黑泽阵说。”
“我想死吗？”
安藤莉子哼笑一声：“怂。”
“你和林沐不是联系挺多的，你应该知道，林沐也不想和乌丸家把关系搞僵。反正，就现在这样下去，最后吃亏的不会是乌丸家。黑泽阵现在是还没想通，等事情办好，他尝到甜头就不会拒绝了。”
安藤莉子偏头看向吉永良介：“你想怎么样？”
“你和乌丸志间关系还不错吧？直接告诉他不就行了？剩下的，他会看着办的。”
“我？我为什么要这样。”
“你和我不一样，黑泽阵要是知道是你告诉乌丸志间的，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为什么？”
“为什么？”吉永良介笑，“这还要我说？你感觉不到吗？他对你，明显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安藤莉子和吉永良介对视几秒。
吉永良介挑了挑眉头，又笑道：“不是吗？”
安藤莉子收回视线：“这种话，有点没意思。”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
“时移世易。”安藤莉子垂眸看着香烟金色滤嘴上的口红痕迹，“于私，黑泽阵吸引我的地方，只有他的皮相。其实相处起来……很麻烦，我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去讨人喜欢。如果我想谈，会找个性格更好的，如果是为了别的，那选择就更多了，何必呢。于公……”
安藤莉子抬眸看向吉永良介，“虽然林沐也没有给任何人承诺什么，但是我还是等着她回来坐镇，至少林沐的投资眼光还是很顶的，钱丢出去，再回来就翻倍了。我实在没必要给自己留后患。”
“哦……那还真是……”听完这番话，吉永良介想了片刻，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词评价安藤莉子的回答，最后又用回了她话里那个词，“……时移世易……”
他看向安藤莉子，话音一转，“不过，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另一条路的可行性嘛，你和他怎么样，不重要。或者，如果你觉得告诉乌丸志间之后麻烦太多，也可以直接联系乌丸莲耶嘛，至少在情感关系的处理上，就清爽多了。”
“你能联系上乌丸莲耶吗？”吉永良介观察着安藤莉子的神色，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帮我引荐一下，也行。具体我来办就行了。”
“引荐？”安藤莉子抬起食指弹了弹烟灰，抬眸看向吉永良介，“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引荐啊？”
“你不是和林沐关系很好吗？林沐的人脉，你会不熟？”吉永良介忽然抬手一拍安藤莉子的肩膀，“别那么小气，我又不是没见过乌丸莲耶，你只是帮我说几句好话而已。”
“行不行？不行的话，把刚才送你的东西还我，很贵的。”
闻言，安藤莉子直接就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吉永良介。
吉永良介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现在还真是……难说话……”
安藤莉子招手拦了下路过的计程车，脚尖捻灭烟头，用盒子在吉永良介肩头轻轻敲了一下，笑了笑：“开玩笑。别废话了，先找人吧。”
“哎，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别当耳旁风了，仔细想想……”
安藤莉子转身，大步往路边停下的车旁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十分清脆。
吉永良介看着安藤莉子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手蜷了蜷，最后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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