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将餐盘从方形小窗里递入,一只瘦削的手接了过去。
那只手收回的瞬间,小夜清晰地看到了手背上一片青紫色的针孔痕迹。
林沐咬着塑料叉,一步一晃地回到手术台边。
她先把塑料盘放下,再双手撑着台面重新坐上去,接着左腿屈起,赤脚踩在冰凉的金属台面上,右腿悬在半空随意晃动。
脚踝处的金属环在无影灯的照耀下,不时闪过一道白光,身上那件宽大的绿色隔离服随着她的动作簌簌响动着。
这里是一个“玻璃盒子”,一个没有**,没有死角的水族箱。头顶摄像头的红点闪烁着,审视着这个盒子里的一切。
塑料叉子切下一大块提拉米苏,送入口中。
可可粉的苦味刚在舌根弥散开来,随即,马斯卡彭芝士发酸的甜腻便席卷了舌尖,多日未进食的身体在被强烈的味觉体验激活。
林沐有些狼吞虎咽,只是她并非为了果腹,而是企图借此消弭身体里不知是被药物还是魔法所引起的麻木。
玻璃墙外,小夜看着林沐以惊人的速度消灭了那块蛋糕,收回空盘时,她忍不住盯着林沐嘴角沾着的可可粉,问了句:“您……还要吗?”
“还有?”林沐的双眼亮了一下。
“……有。”
林沐的声音压低,带着诱导共犯般的语气说:“那再帮我拿一块?”
“好……”
第三块之后,小夜再次对上林沐那一双雪亮的眼,有些为难和迟疑:“还要吗?”
林沐毫不客气地再次点头。
“可是……您吃太多,身体会受不了的。”
看着小夜脸上不带掩饰的担忧,林沐分不清小夜是担心自己会因放纵她这个“犯人”而被惩罚,还是仅仅是纯粹地关心“犯人”的身体。
不过,这个复杂的念头在林沐脑子里只闪了一瞬,她就告诉自己:没差别,没必要分这么清。
最后,林沐双手合十,对着小夜拜了拜,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狡黠,道:“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最后一块,拜托了!”
……
“呕——”
几分钟后,林沐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她的身体拒绝消化任何食物,刚吃下去的所有东西被悉数吐出。
胃里翻江倒海,但大脑却在痉挛般的不适后,获得了一瞬间病态的清明。
按下冲水键,林沐捞起地上的烟盒和火柴站起身。
当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研究员被烟雾警报吸引,匆忙赶来时,玻璃幕墙里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烟雾报警器凄厉地尖叫声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消防喷头洒下水幕淋湿了。最显眼的是,玻璃房中央,一堆烧了半截的纸质资料正被水流冲刷,灰烬溶解、变黑,最终化为一片污泥糊在地板中央。
那是两天前天送来的,对魔法少女的观测资料。
玻璃房里唯一的那个活物却对一切充耳不闻。她佝偻着脊背坐在手术台上,一脚漫不经心地踩着旁边已经泡水报废的监测仪器,湿透的绿色隔离服紧贴着单薄的身体,勾勒出颈肩处嶙峋的骨骼。
她微微仰头,迎着水幕看向那个闪着红灯的摄像头,右手指尖还夹着一支被水打湿、却依然顽强地亮着一点猩红的香烟。
看到玻璃墙外,那个像是游客一样前来参观珍稀动物的研究员,林沐晃了晃手里的烟,轻轻吐出一口混着水雾的烟气,然后垂下眼帘,张嘴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透过玻璃墙,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失真感从墙外的喇叭里播放出来:“这个,是‘那位’给的。在允许范围内哦。”
几分钟后,乌丸莲耶姗姗来迟。
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林沐和乌丸莲耶相对而立。
“昨晚睡得好吗?”乌丸莲耶问。
“您明知故问。”
乌丸莲耶解开西服的扣子,一手插兜,慢慢上前一步,用指腹擦了擦自己面前的玻璃,但那些水渍在玻璃的另一边,林沐的身影依旧融在一片弧光里:“好好睡一觉,你的心情会平和很多。或许,你需要药物助眠吗?”
林沐不想废话,抬了一下夹着烟的手,用袖子将自己面前玻璃上的水渍擦掉,然后那只手的掌根就顺势抵在了玻璃上,食指弹了弹烟灰:“没烟了。”
乌丸莲耶先偏头看了一眼玻璃房外那个装着灵魂宝石的透明盒子,见里面的灵魂宝石微微黯淡,他才重新看向对面的林沐,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未开封的香烟放入了方形小窗里:“你总有办法让我来见你。所以这次,你是已经看完所有资料,得出结论了吗?”
林沐默不作声接了过去,然后转身就往手术台边走:“这里的仪器应该价值不菲,可能需要换新的了。给您添麻烦了。”
乌丸莲耶垂眼看了几秒地板中央那一片黑灰色的灰烬,掀起眼帘:“为什么烧掉?难道你在那堆数据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吗?”
林沐并不接茬,背对着乌丸莲耶,只说:“其实,您还不如让我去见见这个还活着的‘小白鼠M’,这比分析纸上的死数据更有效率。还有,您这里的烟雾报警器不能拆了吗?我洗冷水澡倒是次要,每次换一批仪器,不麻烦吗?”
“不麻烦。”乌丸莲耶顿了一下,“方便我知道,你想见我。”
林沐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乌丸莲耶。
她最近恐怕是见这人太频繁了,以至于恶心话听多了,已经有“抗体”了。
林沐把手里的烟头往前一丢,火星砸在玻璃墙,正中乌丸莲耶的倒影。
乌丸莲耶笑了笑,又从旁边拿来一叠文件:“林沐,我收回对你那句‘饵料’的论断,我之前可能太过傲慢了。”
“你和别的魔法少女确实不一样。她们在绝望中只能看到死亡,不能在这种环境下活这么久。而你,你看到的是什么?”
他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小窗口里,“这些是新的资料。哦对,这次不光是关于魔法少女的,我还找到了你可能想看的,是早年间,白鸟会长关于血液的研究,那时候条件比较简陋,‘小白鼠’却很多,或许,会有黑泽阵的部分。”
林沐拿着烟盒的手指收紧,崭新的烟盒被攥出几道褶皱。
乌丸莲耶观察着林沐的神色,继续道:“林沐,我很坦诚,你要的信息,我能提供给你的,都会提供。我也知道,即使你说自己不会看,但其实,你每次都会一字不落地认真看完。烧掉的那些,你应该已经有一个初步结论了吧?”
他顿了一下,“林沐,你没发现吗?你天生就适合站在尸体上,探索她们的来时路,然后踩着这堆残骸,开辟自己的求生路。所以,别抗拒自己的本能,那不是‘怪物’,那是天赋,你应该利用它。我不是在毁掉你,我只是在把你推向你本该站立的、最高的位置。”
“有这些数据,你会活得更久。”
说着,乌丸莲耶将右手掌心抵在玻璃墙上,玻璃上映出了他的倒影,那倒影与另一面林沐的身影隐隐重合。
半晌没听到林沐的答复,乌丸莲耶收回手按了一下太阳穴,然后抬眸对上林沐的视线:“我又想起一件事。你手里那份关于‘小白鼠M’的资料,很可能是她最后的数据了。因为今天上午十点左右,白鸟会长病故了。”
“所以,请好好利用。”
林沐等到乌丸莲耶离开,才重新走回玻璃墙边,从小窗口里拿走了那叠资料。
翻开资料,指尖划过纸页,林沐脑中却一直盘旋着“白鸟昭夫病故”这句话。
病故?
这个用词太值得细细琢磨了。
林沐记得上次去白鸟家探病时,白鸟昭夫行走坐卧、言谈举止之间无不透露出他的精明和算计,这可不像是有什么重疾在身。
当然这有可能是假消息,但是,有必要用这件事骗她吗?或者说,白鸟昭夫死不死的,何必告诉她,这和她这只“笼中之鸟”能有什么利害关系?
林沐细细思量着。
进入白鸠制药之前,她倒是偶尔会在后半夜偷偷摸去白鸟家和三杉神社附近转转,因为她一直下意识认为黑泽阵以前那些经历和白鸟昭夫脱不了干系。
只是那老登近些年很规矩,一直没抓到他和灰色产业之间有什么关联,连带他手下半隐退的挂名理事中谷朝见也完全不接触那些非.法产业。
而中谷朝见,能查到的他的属下,不是入狱了,就是死了,现今还在活跃的人,在中谷朝见入狱前都只是“八重棘”的边缘人物,掀不起什么风浪。
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林沐撑着下巴,翻页的手指忽然一顿。
在这个没日没夜的黄昏别馆,林沐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模糊了,但她估算,从她失踪到现在,至少也有五六天了。
五六天,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中谷朝见还在黄昏别馆吗?如果在,那白鸟昭夫身边还有可信之人吗?
白鸟绘江?
林沐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纤细而柔和的眉峰。
不。
很难说白鸟绘江到底会听白鸟昭夫,还是乌丸莲耶的。她的立场就像她柔软的腰肢一样,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倒。
一边是行将就木的父亲,一边是如日中天的丈夫,唯一能打败这道选择题的,就只有白鸟绘江和白鸟昭夫之间血浓于水的父女亲情。
林沐从手术台上跳下来,手指抵在唇边缓缓踱步。
白鸟昭夫一死,新遗嘱若未生效,中谷朝见想要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而白鸟绘江是第一顺次的遗产继承人,也就是,一切都划归乌丸莲耶所有。
那么,好不容易搭上的中谷朝见这条线,瞬间崩盘。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彻底斩断。
而这到底是无意的,还是乌丸莲耶知道她和中谷朝见联系过,故意设下的套?
林沐踱步的动作一顿。
问题又回到出发点,“白鸟昭夫”的死到底和她林沐有什么利害关系?
如果病故是烟雾弹,那谁该为白鸟昭夫的死负责?
林沐闭了下眼,不禁祈祷,就算是黑泽阵做的,也希望他做事能手脚干净一点,至少别又被中谷朝见记恨上了。
林沐呼出一口气,或许乌丸莲耶就是想让她这么想吧,不能再被他引导了。
有时候脑子好使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沐摒弃所有杂乱的思绪,目光落回到手里的资料上,看向那个“小白鼠M”。
还有一个问题,他刚才说“这很可能是‘小白鼠M’最后的数据了”,为什么?
林沐掀起眼皮。
这么说,白鸟昭夫的死,其实是“小白鼠M”实验的一部分?
在专栏开了一本番外集,随便写写黑泽阵和林沐的日常番外短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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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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