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乌丸莲耶站起身拉开落地窗前的纱帘，远处的云彩像是醉了一样，一朵朵酡红色挂在天边。
目光下垂，不远处的蜿蜒小径上，林沐正抱着两本书缓缓往家走，他看着她抬脚去踢路边的碎石，走了几步，又将两本厚重的书本顶在脑袋上，没两步，头顶上的书就歪倒下来，她迅速伸手接住……
乌丸莲耶转身拿过手机放在耳边，垂眸继续看着那条小路，在昏黄的日光下，铺满小路的鹅卵石泛着星点微光，好像那是一条宝石路一般。
电话那边的人讲了一句什么，乌丸莲耶淡淡道：“以前的原料供应商也慢慢交给黑泽阵去谈吧，各地的仓储联系好了吗？”
“行，会长生病了，最近不在公司，你抽空去医院看看，顺便把这些告诉他。不然他心里着急，小心再让病情加重了……”
“好，您放心，我明白。”中谷哲弘拿着手机颔首应了一声。
外间传来叩门声，正坐在和室矮桌前的黑泽阵偏头望去，室外走廊上的昏黄灯光将一道倩影投在几步外的障子门上。
“您好，请问……”倩影忽然矮了下去，像是跪坐在了门前，声音也有些小，黑泽阵没听清她说了一句什么。
黑泽阵放下手中的水杯，清了清嗓子，道：“进。”
障子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淡紫色浴衣的女人端着清酒和小食低着头从门外走进来。
她先小碎步跨进门槛，再将手里的东西轻放在榻榻米上，又转身轻巧合上门，接着站起身慢慢走过来。
她的步子很小，落地很轻，脚下的衣摆被轻轻踢起又缓缓落下，衣褶随着动作微微荡漾。
走到矮桌前，她捋了一下衣摆慢慢跪坐在矮桌侧面，然后将餐盘里的东西一碟一碟在矮桌上摆放整齐。
女人的所有动作都非常轻柔，除了衣料摩擦声，黑泽阵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如果不是看到她走进来了，他几乎察觉不出和室里多出了一个人。
中谷哲弘放下手机对黑泽阵笑着说了句：“会长居然也感冒了。”
黑泽阵抬眼看过去，又握拳抵唇咳了几声，才沙哑道：“严重吗？”
“比你严重，听说昨晚发烧到39度，直接就送去医院了，恐怕他这几天都来不了公司了。”
“公司直营的医院吗？”
中谷哲弘点了下头：“明天下午去看看会长，正好汇报一下进度。”
说着，他的目光不觉落在跪坐在旁的女人。
她挽着发髻，低垂着脑袋，看不到她的容貌，只瞥见浴衣敞开的后领里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女人轻放下最后一件抱起餐盘慢慢起身，中谷哲弘目光跟着她上移，在女人完全站起身然后鞠躬准备离开时，中谷哲弘忽然抿了下唇，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开口问了句：“没见过你，新来的？”
女人垂落鬓角的碎发一荡，像是被吓到了，她依旧没抬头，只轻声回了句：“是。”
“叫什么？”
“Sayo。”
“哦……小夜，倒是很适合Eden的氛围。”中谷哲弘语气轻佻地附和了一句，然后他伸手把自己的酒杯放在小夜面前，“麻烦你，斟酒。”
小夜脚步顿住，小心地抬眸瞥了一眼中谷哲弘，然后又重新正坐在矮桌侧面，她端起四合瓶斟了大半杯再将酒杯递回去。
中谷哲弘接过酒杯时，手指不经意擦过小夜的指尖，小夜像是被烫到一下，手指立即就缩了回去。
下一秒，只听“咣”得一声，酒杯忽然掉落在桌，盛满清酒的四合瓶被撞倒，酒水淅淅沥沥地顺着桌子往下滴落。
“对不起，对不起……”小夜慌忙拿着纸巾去擦拭，嘴里不住得道歉。
黑泽阵瞥向中谷哲弘，中谷哲弘神色如常，清酒一滴也没有倾倒到他的身上，反而黑泽阵的衣袖被浸湿了一大片，黑泽阵低头看了眼，然后对服务生道：“带我去洗手间换件衣服吧。”
两侧和室夹着一条窄窄的走廊，周围的灯光笼在纱帐里，朦朦胧胧，整间Eden一年四季白日夜晚都是这种黄昏的氛围，处在其中经常会忘记时间。
黑泽阵跟在服务生身后，走得很慢，眼见快到洗手间门口了，他忽然开口问道：“来多久了？”
“今天刚满一周。”
“以前，一直是另一个人过来。”
“光子姐姐请假了。”
“你好像很紧张。你的前辈们跟你讲了什么？”
小夜脚步一顿，叠在身前的双手局促不安地搓着前襟的衣料，她抬眼瞥了下黑泽阵，小心道：“前辈说中谷先生是这里的常客，让我注意礼节。刚才……对不起，实在抱歉，我还不熟悉工作内容，笨手笨脚的，您这件衣服我赔您吧……”
黑泽阵在洗手间门口站定，垂眼看向眼前的服务生，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小夜就立即垂下了脑袋。
黑泽阵半晌没有说话，目光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她的衣服是工作服，除此之外，她身上没有任何饰品，最后黑泽阵的视线落在她发髻间漆已经掉光，露出金属锈迹的一字夹上，问：“体育生？还是艺术生？”
小夜怯生生抬眼一瞬，和黑泽阵对上视线又立马垂下眼：“体育生，以前练过长跑，我已经毕业了。”
见此，黑泽阵忽然笑了声，然后又咳了咳，视线越过小夜的头顶看了眼刚才路过的一排掩着门的和室，接着又收回目光，说：“衣服就不必了，不管你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闻言，小夜浑身一凛，猛地抬起头：“对不起，我……”
黑泽阵垂眸看向她，语气不徐不疾，嗓音还带着几分沙哑：“你应该很需要这份工作。中谷先生的脾气时好时坏，特别是喝醉的时候，不太好应付。不过，你运气还不错。”
“什么？”
黑泽阵转身推开洗手间的门，刚走一步，他又扭头冲站在门外的小夜道：“进来。”
小夜仰起头，她第一次完全看清黑泽阵的容貌，然后瞬间就被他那对澄澈的蓝色眼眸摄了魂，她不觉往前走了一步，接着就又听见他哑声道了句：“教你。”
……
“明白了吗？”
小夜垂在身侧的指尖捏了一下衣襟，然后抬眼点了点头。
黑泽阵垂眸瞥了眼小夜，然后推开窗户，抬手在窗台上弹了下烟灰，目光飘向窗外那盏闪烁着橙色光芒的霓虹灯上。
“就这么多。”黑泽阵眯了眯眼，将指尖的烟咬在齿间，“你先回去吧。”
小夜眼睫颤了下，双脚并未挪动，犹豫片刻，她抬头看着黑泽阵被白色长发遮了大半的侧脸，小声问了句：“那您……”
闻言，黑泽阵偏头看过去，烟气让他的声音更哑了些：“手机带了吗？”
小夜在腰带里摸索了下，最后把手机递给黑泽阵。
黑泽阵手指抹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裂痕，然后输入一串号码，最后把手机抛回给小夜：“不用紧张，一般情况下，他很好说话，而且他最近心情不错。你先敲门送酒进去，之后他问什么你答什么，答不上就低头道歉。有什么处理不了的情况，拨这个号码，我过去敲门。”
“我知道了。谢谢您。”小夜鞠躬致谢。
黑泽阵淡淡瞥了眼，又转眼看向窗外，然后取下唇边的烟低低咳了几声，才说：“你比那个叫光子的更漂亮，只需要稍微注意一点细节就行，他出手很阔绰，能赚多少，看你自己。”
听见洗手间的门合上，黑泽阵扭头瞥向门口的方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耳麦戴上。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苍老而沙哑的咳嗽声一声紧着一声，然后是一阵高跟鞋鞋跟有节奏敲打地板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侧拉开。
白鸟绘江从门里探出身子，她身上的连衣裙擦过门边，裙摆上的紫藤萝好像在随风摇曳。
“志间？你怎么来了？”白鸟绘江惊讶。
“听说叔叔生病了，我正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乌丸志间往里面望了眼，白鸟绘江立即让开位置请他进去。
“叔叔。”乌丸志间把手里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感觉怎么样？”
白鸟昭夫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无力地躺在床上，听到声音他微微睁开双眼。
看见乌丸志间，白鸟昭夫神色恍惚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面前这个人是谁，过了几秒，他在白鸟绘江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然后点点头道：“还好，还好……”
一句话没讲完，白鸟昭夫就剧烈咳嗽起来，白鸟绘江连忙端起水杯递到他嘴边：“父亲，润润嗓子。”
说着，白鸟绘江又扭头回乌丸志间的话道：“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感冒，烧已经退了。我父亲刚才还闹着要出院，是我让他在医院多观察一段时间，他一直有些基础病，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
“也是，趁着这次好好养养。”乌丸志间又看向白鸟昭夫，“其实我爸也这样，人上了年纪总是有些害怕医院，有点头痛脑热的喜欢自己扛过去，这不好。”
乌丸志间往前拉了拉椅子，又说：“叔叔，工作的事情没有您身体重要，您好好听绘江姐的话。”
白鸟昭夫又咳了咳，伸手捋了捋头顶的白发，才笑道：“我不担心工作的事情，公司还有你哥在呢，他办事我放心。”
“是，有我哥在呢，有什么事您直接打电话吩咐他就行，女婿这时候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
白鸟昭夫抬手指了指乌丸志间，扭头看向白鸟绘江，调侃道：“这小子，这话也就只有他敢说了。”
“怎么只有我敢说，我哥在外人面前再怎么有头有脸，在您这里也是小辈，您别跟他客气，该指使就指使，不然我绘江姐这关他都过不了。是吧，绘江姐？”乌丸志间仰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白鸟绘江。
白鸟绘江像往常一样站得很直，身体没有斜倚着床边或墙，听到乌丸志间的玩笑，她垂下眼帘回避视线，然后交叠在身前的手抬起，掩唇笑了笑。
中谷哲弘瞥了眼她抬到唇边的衣袖，下一秒，嘴角的酒渍就被她用帕子优雅拭去了。
“感觉你不像是只来了一周，以前是做什么的？”中谷哲弘问。
小夜低眉，双手交叠放在腿面上，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有些泛白，她挺了挺脊背，然后缓缓吸一口气，柔声道：“以前在另一个酒吧弹钢琴。”
闻言，中谷哲弘不觉瞥了眼小夜的手，她的手指确实很修长，但是手背上的静脉并不明显，指尖的皮肤也并没有薄茧：“那怎么来这里了，弹钢琴薪水应该会更高吧。”
“我……”小夜咽了一口唾沫，思考了几秒，才接着说，“弹得不好，其实我算是边学边弹的，没两天就被老板发现是个新手，所以……”
中谷哲弘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是个胆子大的……”
说着，他用力拍了拍小夜靠近他这一侧的肩膀，小夜的身形不觉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
“没事，再练练就行了，下次应聘，这一条工作经验写进去就能给你增色不少。”
中谷哲弘瞥向小夜低垂的脑袋，她的红唇似乎是弯了弯，然后启唇轻声应道：“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哲弘君。”
小夜掀起眼帘，眸光潋滟地瞥一眼中谷哲弘就又垂下目光，“等我有钱了，也可以请一个钢琴老师，虽然我脑子有些笨，但是多练习，总能学会的……”
“学学这些挺好，我认识一个钢琴老师，可以介绍给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小夜抬头一瞬，声音又低了下去，“不会太麻烦吧……”
“不会。”说着，中谷哲弘就拿起手机去翻号码。
黑泽阵将中谷哲弘报出的一串号码记下来发给了吉永良介。
两人聊了半晌，四合瓶里的酒都少了大半，中谷哲弘瞥了一眼掩着的障子门，端起酒杯喃喃了一句：“他不是去换衣服了吗？这么久还不回来？”
说着，一道锋利的眸光投向小夜，中谷哲弘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他那件衣服应该不怎么值钱，他让你赔钱了吗？”
小夜指尖一顿，实话实说：“没有。”
中谷哲弘垂眸，看了眼酒杯里一圈圈的涟漪，笑了一声，又说：“这倒是稀奇，他洁癖挺严重的，居然没生气吗？”
小夜感觉后背有些潮热，像是喝进去的酒水起了作用，她抬手摸了一下腰带又放下手去端桌边的酒杯，然后抬手用自己的酒杯轻碰了一下中谷哲弘手里的酒杯，铮然清越一声，小夜抬头却不抬眼，就这样垂眸抿唇笑了笑，轻声道：“他说，我长得很漂亮……”
黑泽阵轻敲窗边的手指一顿，然后看着远处一闪一闪的灯光轻笑一声，接着他摸出手机回拨号码，等通话接通，他直接道：“告诉他，客人太多了，老板让你去另一间和室坐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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