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家庭的痛就像是几块始终对不上卡位的积木;明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棱角企图融入却不料总是因为彼此的尖锐而遍体鳞伤。
总是如此反复,到后来姜晴便也习惯了——与肖胜利的关系也只是仅仅比被送去领养机构要好一点点的程度。
毕竟,没有更差的了吧?
大概……他自我安慰道。
说来也是神奇,肖胜利穷过苦过也潦倒过,倒也从来没有说要赶走过小拖油瓶;
而小拖油瓶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敢给大人添麻烦,总是默默在帮忙补贴家用。
好在,那样的日子终于熬成了回忆。
姜晴熟练地攀上二楼,径直溜达到杂物间翻找东西;无论搬去哪里,自己也总会在二楼角落那分配到一个小小的栖身之处——
虽然不常回来,但那些物品都被林雁细心收在二楼最里边的一个大木柜里,甚至还贴了标签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楼梯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姜晴抬头望去瞧见一个蓬蓬头凭空冒了出来。
是鳐鱼,这家伙刚刚被自己那句“男朋友”给吓得不轻,随便搪塞几句就跟着过来了——
也不知道雁姐回过神没有,真希望那一瞬间时间静止,有机会让他把那句胡言乱语消化在肚子里。
杂物间的门半敞,姜晴就随意地靠在柜门上撅着屁股翻找东西。
木柜子不大,甚至还矮鳐鱼一个头,可姜晴的全部家当居然只塞了半个柜子。
好家伙,居然比自己上学住宿带的行李零食都还要少——鳐鱼震惊于姜晴的极简,没忍住露出了一个极其敬佩的表情。
“你干嘛?”姜晴不解地瞄了鳐鱼一眼,招手让他进来。
于是,鳐鱼乖乖地把自己缩进角落里,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小板凳就坐下,盯着那双看好的手在灵活翻找。
彼时天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了,啪嗒一下,姜晴摸索着另一侧的墙壁轻轻按下开关;
顿时一片柔和的黄光便从天花板的吊灯里倾泻下来,驱散了这一小片昏暗。
“啊,在这里。”
在木柜子的最底层,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纸箱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用蜡笔写着“姜晴”二字,想必是出自雁姐之手。
鳐鱼闻声也凑过头来,好奇地看着那宝藏箱子——
还记得,自己以前小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个“藏宝盒子”,只是鳐鱼的那个是高档的带密码锁的铁盒子;
里面花里胡哨地填满了各种玩具或者珍藏的限量贴纸超人模型之类的,后来遇到姜晴后就放满了玻璃珠谱子或者两人相互交换的小礼物。
姜晴小心翼翼地撕开尘封了的泛黄胶带,里面的东西也是一日既往地精简:
只见纸箱里面躺着几张老照片,一侧立着两本有些褪色的绘本,正中央放着一台用保鲜膜裹紧了的旧DVD;
如果继续往下翻,你甚至还能看到有几盘富有年代感的邓丽君磁带,也不知道当年姜晴收集这些干嘛。
他快速把DVD塞进背包里,接着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拿走了两个绘本还有几张旧照片。
“走吧。”姜晴把箱子塞回去,拉着鳐鱼就要走。
两人蹬蹬蹬地先后下楼,把小楼梯踩得吱呀作响。
“啊?这就走了吗?不留下来吃个饭之类的?”鳐鱼看着楼下林雁期待的小眼神,心里乱糟糟的,再次嘴比脑子快地吐出来这么一句。
“你想留下来吃饭?”姜晴诧异挑眉。
“不……想。”他还没想好怎么圆回来呢,自然是不想。
“那回去吧。”正好姜晴也不想多待,于是就准备这样打道回府。
楼梯还有该死的几步没走完,好巧不巧就这么撞见了肖胜利拎着菜篮子回来了;
只见肖老头健步如飞嗖地闪进来,玻璃门上那个有些失灵的感应门铃竟在这时蹦跶出一句“欢迎光临”。
好像肖老头才是客人那般,明明刚刚几人来去都没有响过。
“客人”一下愣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坏掉的门铃还是被忽然出现的姜晴——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习惯性横着走的男人如今早已驼了背,脑袋上的地中海颇有些日渐扩大的气势,岁月将他变成了一个热爱写写画画的小老头。
“雁……?”
肖老头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乍一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见状,林雁只好眨眨眼睛,连忙指着桌上的烟酒礼盒打手势:孩子回来了!
这下好了,姜晴居然有些后悔买了这些东西过来——都怪鳐鱼。
“唔,走了。”他含糊地点点头,拽着鳐鱼就要往暮色里钻。
“等会!”
不容置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不约而同一怔,竟然再也没人敢往前挪动半分。
“你……能说话了?”肖老头手里的菜篮咚地落地,里头的大蒜芹菜猪肉片儿都给撒了一地。
雁姐赶紧过来打圆场帮忙收拾,顺带拍了下老头肩膀,示意他少说几句;
肖老头则仍旧难以置信的盯着姜晴的后脑勺像是在看一个奇迹。
那场高烧后,他好像已经很多年再也没有张嘴说过话了——
在肖胜利最混蛋那年的某个冬夜里,小姜晴风寒感冒咳得整夜睡不着;
这家伙也只是吼着“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之类的摔门而去。
还好隔天雁姐来得及时,才给高烧不止的姜晴捡回一条小命;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发烧烧坏了嗓子还是怎的,这天过后姜晴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大人的什么爱啊恨啊,恩怨情仇之类的无聊玩意儿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让无知小孩在生病的时候闭嘴吧——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还真的是过分啊……
肖胜利也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本来以为一切都晚了,可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这么糟糕?
“诶!好事好事!买条鱼——咱们一会吃红烧鱼!”肖老头不由分说地夺过菜篮子,准备再出去买些菜回来烧。
“不了。”姜晴意外地执着:晚一天回去说不准变数又多一分。
一旁的雁姐急忙拉住鳐鱼衣袖劝道:
“很快的,就吃完再走呗……”
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当然是想再多看看——虽然这个稀里糊涂的“男朋友”不知道打哪来的,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雁姐话音未落,几人就听见了鳐鱼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唱起了空城计,老长一串了,好不尴尬……
没办法,都这样了——姜晴没好意思拉走某人,只好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在等肖老头重新出去买菜的间隙,姜晴借口就上楼收拾床铺去了;楼下只剩林雁跟顶着爆炸头的鳐鱼大眼瞪小眼。
两人都企图想忽略前面的胡言乱语,于是再次相互介绍了几句,没想到说完之后更加沉默。
雁姐理发店是那种典型的商住两用铺子,就是下面开店上面住人的小独栋;平常没客人的时候,两人就在后头的小院子里做做饭烧个烤什么的。
眼下正好还是饭点时候,空气里都飘来四面八方的家常菜香味,雁姐贴心地给肚子仍旧打鼓个不停的鳐鱼递上一块巧克力味小饼干。
“以前,小晴很爱吃这个。”她说。
鳐鱼点点头,吭哧吭哧地就开始埋头啃饼干。
见他没反应,雁姐指着门口新贴的海报又提了句:
“诶~要不你试试‘滑溜溜魔法’,我最近新学的手艺。”
“什么滑溜溜魔法?”鳐鱼一脸茫然地抬头。
“南城没有吗——现在的小姑娘都可爱做这个拉直了。”
雁姐环抱双手饶有兴趣地盯着鳐鱼的蓬蓬头,心想这可是大工程呀!
“啊……”想什么呢,原来说的是头发。
闲着也是闲着,那就试试吧。鳐鱼顺从地把屁股挪到理发椅上,继续埋头吭哧吭哧饼啃干。
真给孩子饿坏了呢。
去翻找药水的同时,林雁又给端出来珍藏的曲奇,不消说还是姜晴小时候爱吃的那款。
好不容易打湿了全部头发,药水正涂到一半,林雁的手却忽然停下了——
发夹正好咬住了额前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把鳐鱼完整的眉眼都漏了出来,再加上发际线边缘的一道不太起眼的小伤痕……
这孩子难不成是当年家属大院的那个小光头,宋主任家的孩子——宋遥宇吗!
林雁在心里一声惊呼,拨弄头发的手紧张地一抖,给鳐鱼疼得斯哈作响。
没想到再见却是这种场合,这难道就是缘分吗?
“你……你是小宋吗?”雁姐颤颤巍巍地问道。
“什么?”刚刚不是才自我介绍过吗,这姨怎么这么健忘。
“是我呀,那个家属大院三楼的林姨……”是林姨也是雁姐,随便怎么称呼吧。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鳐鱼脑中顿时轰隆一声炸响——
就说林雁林雁,雁姐的名字则呢么听起来耳熟,敢情是林姨!
也是蛮久之前的事情了,依稀记得就在姜晴家大火后的没多久,在父母车祸去世前发生的:
可能是出于同情吧,宋爸爸对曾经战友的遗孀颇为照顾,这也间接助长了院里某些风言风语;
外人这样说也就罢了,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小家里不间断的争吵与埋怨,那场车祸也是在一次争吵后出行时发生的。
没有人知道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
鳐鱼也只记得当时哭得泣不成声的母亲与一脸愠怒的父亲先后收拾出门,然后一脚油门在引擎的呼啸声中离去,
紧接着俩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只留下肚子空空的小鳐鱼到处在家属楼里讨吃的。
车祸发生后,家属大院里头就开始疯传是林姨害得两人争吵出事,宋家只留下个无依无靠的小孩;
受不了这样的指指点点,心怀愧疚的林雁只好连夜搬走到了林九谋生。
林雁丈夫原是军人,在相继痛失爱人与未出生的孩子后,她为了减轻生活压力只好入住到家属大院;
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还领着政府的高额补贴,自然有的是人眼红……
可那些碎嘴子不知道的是,林雁虽然领着补贴住在免费的房子里,依旧生活困难——
她几乎把手头上的所有补贴跟存款都捐到福利院里给孩子们;
就连在搬走的时候,也将所有现金塞到了宋主任家门缝里,若是真的因为自己而让小宋没了父母那可真的是太罪过……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雁姐的手颤抖着轻抚鳐鱼蓬松又倔强的发梢,不由得忏悔道。
“为什么要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鳐鱼忽然挺直腰杆,大声斥责她:
“你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就是这句话,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心锁,猛地把林雁从愧疚的地狱里拉了回来——
对啊!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只是接受了宋主任一家小小的善意;
明明失去丈夫孩子的,先是我自己!
为什么还要被人指指点点?为什么还要愧疚?
一瞬间,林雁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倒靠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眼泪簌簌止不住地往下流;
落到了手上,掉进了刺鼻的药水里,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鳐鱼转过身来,红着眼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指,那些滚烫的泪珠便顺着交叠的指尖,流进了两个被命运捉弄之人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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