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皇后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程方遥惊恐抬眼，对上那双淡灰色的眸子，她正欲辩解，却瞬间被几个侍卫围了起来，被死死禁锢着就往外拖去
“瑶宝林，戕害皇后，罪无可赦，赐自尽。”
一个时辰前
永和四年，深秋，荣朝后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薨逝了——”
杂乱的脚步声“哒哒哒”的回响在空荡荡的宫墙内，尖利的哭嚎戛然而止，青石累砌的石板路消失在暗沉沉的一点
“瑶宝林？您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进来！可别受寒了！”
程方遥一惊，转头盯着搭在自己肩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头脑深处的钝痛让她脊背上沁出一层粘腻的冷汗
“您才刚刚醒来，别站在风口上呀，若是得了风寒，眼下这等时节，可是找不着太医的。”那只手的主人哀叹了一声，拉过程方遥的细胳膊就把她往院落深处带，“您现在想不起来不打紧，只要记住这两日千万别乱走。”
“偏偏咱们这离栖梧宫最近……”
“嗯……”程方遥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她听着那人的抱怨就胡乱应了两声，任由那说话的宫女把她带进屋里，把她按到了梳妆台前
她姓程名责字方遥，年芳二九，末等宝林，三月前进宫，半月前落水，被捞上来时已经性命垂危，醒来后已然失忆了，甚至这些事都是前头那个貌美宫女告诉她的
但她自己却什么都想不来了
“嘶……”一根发丝被她自己不小心扯掉，头皮的刺痛让程方遥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冷汗瞬间干透，她抬眼打量了一番面前铜镜里的人——肤色白皙，水润润的杏眼，唇色是淡淡的红，一看便知此人性子温吞和软，是个好欺负的
“宝林？您挑挑首饰吧？栖梧宫出了那么大的事，贵妃让咱们都去呢，不知是什么事。”那宫女挑起一绺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奴这就给您梳妆。”
“您还记得您为什么落水吗？昨日贤妃来问询，若是想不起来那也无妨。”宫女冷不丁问了一句，手上依旧轻柔的为她顺着发丝
程方遥含糊说了句不知，便随便点了几件妆奁里素银的发钗珠花，她怔怔的盯着铜镜里宫女在自己头上翻飞的素白的手，嗓音因为干涩变得沙哑：“周、步青是吗？你说出事了……是指皇后娘娘薨了吗？”
名唤步青的宫女手顿了顿，哑然失笑：“是啊，是皇后薨了，而且听闻是自戕……就在咱们旁边的栖梧宫，罢了，总归和咱们扯不上关系，只要别冲撞贵妃便是。”
“贵妃？”
步青突然转身，快步走到门前，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才紧紧合上木门，她顶着程方遥惊诧的目光摆了摆手：“隔墙有耳。”
程方遥看着面前少女凝重的神情不由得觉得后颈发凉，她讪讪开口：“那、那刘贵妃到底是何人？”
“刘贵妃，刘倾阳，葵州刘氏的幼女，刘氏那几年落魄，当初她刚进宫时也是宝林的位分……”步青压低了声音，附身附在程方遥耳边，“眼下刘贵妃宠冠六宫，年前才晋了昭仪，今个儿又成了贵妃，只是性子太跋扈霸道，若是惹恼了她……”
温热的气息打在程方遥耳根，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那皇后呢？皇后……不管贵妃吗？”
步青手上动作停滞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皇后……皇后要真能挟制住那女人，也不必死了。”
“什么？”程方遥张口欲问，却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叫喊声打断了
“宝林！快些出门吧！各宫都往栖梧宫去了！到时候娘娘降罪，奴也没法瞒啊！宝林！您可别磨蹭了！宝林！快点听到没有？”
“没规矩的死崽子！叫魂呢！没看见宝林在梳洗吗？”步青眼神一凛，柳眉倒竖，大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低声喝骂道：“你是主子还是宝林是主子？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生了什么心思！这两日宝林不管事，就美的你要上天了？成日招猫逗狗还不够，现在还来叨扰宝林？去外门上等着！”
门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便是谄媚的干笑声：“周姐姐您消消气，奴这不是急嘛，也是为了宝林……奴这就去！这就去！”
“宝林莫要理会，那些见风使舵的都瞧着咱们好欺负。”门被狠狠合上，“砰”的一声巨响震的程方遥都颤了颤。
“时候不早了，咱们去栖梧宫吧。”程方遥视若无睹的站起身，捋了捋鬓发
“至于那人……找个机会打发了便是。”
漏成筛子的内殿，要靠贴身宫女立威的主子……她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窝囊废？
低位嫔妃没有资格使用仪仗轿辇，蜜合色云履踩在程方遥脚下，鞋底纳的密密的软软的，踏在青石板上没有一点声音
此起彼伏的哭嚎声从宫墙的另一端传来，被风切割成了好几绺，飘飘散散的不真切，却无孔不入，幽幽钻进她的耳内
母后！”
栖梧宫巍峨华美的朱红殿门外，一队人匆匆从远处跑来，一袭红色蟒袍、头戴金冠的男孩拼命甩开身边试图拉住他的宫侍，瞧着莫约**岁的年纪，哭嚎声便是他口中传出来的
“母后——！滚开！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男孩拼命推开身边阻拦的宫人，却被另一只同样稚嫩的手拉了回去
哭嚎声哽戛然而止，他转头，在看到那手的主人的一瞬间神色奇异的平静下来，泪珠划过脸颊，只剩低低的啜泣
“那是太子，名琰，陈皇后亲子，也是陛下的嫡长子。”
“以及拉他的那位，镇国公世子，傅曜，太子伴读。”
周步青的耳语渗入程方遥的耳膜，她滞涩的眼珠不由自主约过低泣的小太子看向不远处隐匿在暗处的玄衣女孩，太子与她互相搀扶着往殿内走去
程方遥有些无措的攥紧了周步青的衣袖，周步青反握住她的手，温暖干燥的温度传到程方遥湿凉粘腻的手心，“快走！先进去再说。”
程方遥敛眸跟在几位也是匆匆赶来的嫔妃身后抬步越过门槛，她瞥了一眼院内，本该富丽堂皇的前院此时却萧索至极，巨大梧桐树下空空悬挂着两节绳索
“让孤进去！孤要见母后！”
小太子、小世子与跟着他们的宫侍奴仆都等在殿外，小太子哭着挣脱乳母的阻拦想往殿内冲，却被小世子一把拽了回来，几位低位嫔妃只得站在几步外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
“诸位，如若还想活命，最好在皇上贵妃来之前跪下哭丧。”
世子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九岁女孩声音稚嫩，语调却压的很沉，震的程方遥心尖一颤，数位嫔妃互相对视一眼，利索的提起裙摆，呼啦啦跪了一大片，衣袖一掩就“嘤嘤”哭起来，哭声此起彼伏，周步青捏着程方遥掌心把她往地上一拉，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膝盖生疼，顺势便把脸埋进了掌心，挤出几滴眼泪也开始低声呜咽。
不管了，先哭再说！
程方遥从指缝中望去，两个孩子依偎着望向殿门外，似是在等着什么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皇上驾到——刘贵妃到——”宫侍的高呼撕碎静默的氛围，程方遥感受到所有人一瞬间都紧绷起来，大气不敢喘
“太子在殿外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姐姐！你怎么就抛下陛下与妾身去了！”
乌泱泱的宫人簇拥着最中心的二人，绣金龙靴与绣着青鸾的翘头履踏入门内的同时，呵斥随着哭啼一同砸在几人头上，程方遥将头埋的更低，生怕几人注意到自己
“父皇……！？”太子不可置信的望向不远处身穿玄色龙袍的男人，“母后她……”
“皇后乃病故。”皇帝脸色铁青，在太子面前站定，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眼神丝毫没有落在一旁跪地哭泣的妃嫔身上
“琰儿！太子殿下怎这般命苦，皇后姐姐怎么忍心丢下你！”一阵香风拂过，程方遥壮着胆子睁开眼，只看见曳地的丁香色裙摆，毒蛇般蜿蜒着划过金砖，声音带着蛊惑，“来，孩子，到母妃这里来……”
程方遥暗自咽了口唾沫，贵妃明显图谋不轨，皇后薨逝，太子眼下正在伤心处，进一步这孩子会借此依赖她，退一步太子冲动之下冲撞庶母，同样对贵妃有利
她侧头看去，嫔妃都陆续停止了哭泣，几人交换了眼神，眼中都是了然
“臣傅曜，恭请皇上圣安，贵妃娘娘安。”玄色人影倏地出现在皇帝面前，小世子比同龄的小太子高半个头，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抱拳躬身行礼，“太医令已在殿内。”
“太子悲恸，恐冲撞了贵妃，娘娘见谅。”傅曜直起身，目光沉沉得望向刘倾阳
“曜儿，起来说话。”皇帝面色稍霁，难看的神色转移到了刘贵妃脸上
程方遥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生怕遭受波及
“世子与太子真是情同手足……”贵妃的笑僵在了脸上，转身倚在皇帝身侧，目光扫视了一圈一旁跪地的妃嫔，直直钉在了程方遥脸上
程方遥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不自觉又往后缩了缩
“陛下……皇后姐姐死的蹊跷，妾已让人封锁了栖梧宫。”刘倾阳柔弱无骨的双手攀上皇帝的臂膀，盈盈泪光盛在一双凤眼中，如同含露的牡丹般我见犹怜，“皇上可得为姐姐做主，竟有人传闻皇后是畏罪自戕，姐姐怎可能担此污名？”
畏罪？畏什么罪？程方遥敛眸，目前看来，皇后之死十有**与贵妃脱不了干系
“这……那爱妃觉得应该如何？”皇帝犹豫了一瞬
“前段时日宫中谣传皇后私通，妾是万万不敢信的，只是妾是听闻这几日有人常夜间出入栖梧宫，却不知何人，怕是……啊，瑶宝林便住在相邻的瑶华殿，怕是见过吧？”
程方遥的胃抽痛起来，她不敢抬头，只能腹诽——无端端的点她干什么？
“贤妃妹妹近日也常常出入栖梧宫，如今却病了，今日也未能前来，怕不是……？皇上别多心，妾只是忧心贤妃妹妹的身子，皇后姐姐去了，若是贤妃妹妹也有个三长两短，那妾可要伤心欲绝了！”
“朕知道你是好意……只是……”
皇帝的目光淡淡扫过了跪着的程方遥，面上瞧不出一点情绪
寒意从脊柱传到四肢百骸，程方遥手脚瞬间酸麻无力，一股酸意窜上鼻腔，程方遥苍白着脸抬头，正对上帝王浅灰色的眼，只感觉如坠冰窟
“瑶宝林，可有此事？”
“妾不知……”程方遥的喉头发紧，只能无力吐出这几个字
她昨日才刚醒，这种人命官司她怎么能知道？
“皇上！从瑶华宫的庭院里挖到了一包药粉！”穿着华丽的宫女带着几名侍卫突然出现在殿门外，手上赫然捧着一包沾着尘土的药粉！
“瑶宝林，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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