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娘娘，我家宝林……”周步青膝行着上前几步，开口欲辩，刘倾阳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身边的宫侍便上前两步，清脆的耳光声炸响，周步青跌坐在地，殷红的血从唇角缓缓溢出
“娘娘问话，哪由得你这个贱婢插嘴？”
“……步青！”程方遥欲上前扶起她，却被面前几人的眼神钉在原地，喉头发紧的感觉令她几乎喘不上气，脑中一切都变得稀薄苍白
“大胆程责，竟敢戕害皇后？！皇上！定不能放过真凶啊！”一旁身穿桃红色襦裙的妃嫔反应过来，尖锐的斥责贯穿程方遥的耳膜
“瑶宝林，是这样吗？”
程方遥抬头，刘倾阳那张艳丽到妖异的芙蓉面正带着戏谑的笑意撞进她的眼中
贵妃云鬓高髻，发间一朵素白牡丹，插着几只简单的银钗玉簪，月白缂丝百蝶穿花暗纹素色宫装外是雪腻的肌肤，广袖翩然，明明是丧服，却掩盖不了一星半点她毒蛇般阴冷的神色
程方遥心底发凉，真是好大一口锅扣在她身上！这摆明是有人陷害她要她做替罪羊！无论皇后是自戕还是被毒害，只要把脏水泼到她身上，所有人都可以皆大欢喜
程方遥惊慌的抬眼看了一眼一脸漠然的皇帝，本能的想辩驳，却发现男人的眼神始终落在刘倾阳面上，心不在焉
她懵了一瞬，反应过来皇帝根本不在乎皇后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也不会在乎真凶是谁！
眼下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你有什么证据？！”
程方遥一咬牙，起身不顾膝盖的酸疼，踉踉跄跄走向那宫女，宫中侍卫见此情形纷纷警惕的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
“放肆！瑶宝林，毒粉是从你宫中挖出的，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
那宫女高声呵斥，快步走到皇帝与贵妃面前，高举那包药粉，“求陛下贵妃明鉴！我家娘娘遭此横祸，定不能放过此等毒妇祸害后宫啊皇上！”
原来这宫女是皇后宫里的人？
皇帝似是被吵闹的头疼，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既如此，杀了便是。”
侍卫得了令，天旋地转间程方遥已经被按倒在了沾满尘土的砖地上，碎石刮花了半边脸，火辣辣的腾飞，她看着周步青也被架着往外拖却声嘶力竭：“皇上！瑶宝林昨日才醒，已全然失忆，此事钉是冤枉！”
千钧一发之际，程方遥来不及思考，拼命爬起猛然甩开已经抓住她臂膀的手，不顾一切冲向皇帝所在的位置
“皇上！妾冤枉！”
程方遥被闪着寒光的刀刃逼着站定在几步外的台阶下，她“噗通”一声直直跪下，“皇后娘娘非妾身所害！那包药粉即使是从妾的宫中挖出，又如何知道那是毒粉？又如何可知那便是杀害皇后娘娘的毒药？这宫女如此急迫，怕是心怀不轨！求皇上明鉴！”
“放肆！你莫要在此妖言惑众！”那宫女又急又气，正想起身上前，电光火石间，那包毒粉却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夺过
“瑶宝林言之有理，求陛下明察 。”手的主人将毒粉放在一旁宫侍举着的托盘上，随即向皇帝行了一礼，“太医令正在殿内，可要臣去唤其前来查验？”
“……裴观，去吧。”
程方遥眼睁睁看着那夺过药粉的清俊男人大步带着几名宫人走向内殿，不一会便带出了一身着官服形容年迈的妇人，正是太医令
举着托盘的宫人恭恭敬敬将装着药粉的纸包呈上，老妇细细查验了一番，躬身向皇帝禀告：
“启禀陛下，此毒确是奇毒。”
“程责，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还不认罪？”桃红色妃嫔得意的望过来，程方遥脑中一片空白，侍卫的肩已经架在她脖颈上，只需轻轻一砍，她就能人头落地
“且慢！臣还未说完！”老人急的咳了几声，皇帝原本一脸轻松的表情又阴沉下来
“那是否与皇后之死有关？”
“这……臣不知。”太医令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皇后的死是因自戕，可确确实实有着中毒的症状，不出月余便会毒发身亡，可这位的意思显然不想管这些，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说，这……
“皇上明鉴！”程方遥眼见事情有转机，灵光一闪，不顾膝盖擦伤的剧痛又膝行两步，“昨日才刚下过一场大雨，若那药真埋在妾的院中，纸包定会泡烂，可那纸包却干干净净，此事蹊跷！”
众人齐刷刷转向拿包要人命的毒，纸包上确实只沾了一点尘土，却清清爽爽，毫无被水淹过的痕迹。”
“这……瑶宝林昨日傍晚不是刚醒吗？雨是昨日午间下的，你又如何可知？难不成是装的？”先前声称挖到毒药的宫女“蹭”得一声站起，“瑶宝林怕是早就包藏祸心！”
“你又怎知我是何时苏醒的？且雨下过定有痕迹，瑶华宫并未用栖梧宫的砖石，如今还尚有积水，不是一看便知？我看包藏祸心的是你！”程方遥怒极反笑，她早发现自己宫里破都像冷宫，像这种住在栖梧宫的大宫女又怎知偏殿屋顶漏了都无人修补的苦？
“陛下，臣说句不中听的，这奇毒纯度极高，价值千金，依照宝林的份例与家世……怕是买不起。”太医令适时补上一句
毕竟程方遥确实穷的可怕
“行了，既然是误会，瑶宝林，你先起来罢。宫女春月栽赃妃嫔，妖言惑众，赐死。”皇帝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摆摆手抬步往殿内走去
误会？摆明了陷害还误会？
但程方遥此时已无暇顾及这些，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
周步青搀着她站起来，酸麻的腿令她踉跄了几下，可还未等她站稳，先前桃红宫装的妃嫔突然扑上来重重跪在地上，凄厉道：“陛下！皇后娘娘薨逝一事蹊跷，娘娘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求陛下验尸吧！也好有个交代啊！”
验尸？
程方遥看向周步青，后者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
本朝风俗，人即使是死也讲究留全尸，更别提皇后这般身份，若是开膛破肚的验尸，不仅是把皇后的尊严踩在脚下，更会助长不堪的谣传——皇后是做了何等腌臜事，才会落得当众验尸的下场？
皇帝站定在原地，不发一言，寂静过后便是从旁传出的一声怒吼
“你说什么？！你要对我母后做什么？！你再说一遍？！”年幼的太子目眦欲裂，那妃嫔吓的瑟瑟发抖直往后缩，太子吼完便大哭起来
“母后！我要母后！父皇！母后昨日还说要为儿臣做桃花酥，为什么母后不出来见儿臣？母后是不是不要儿臣了？儿臣会乖的，儿臣以后再也不惹母后生气了！儿臣想要母后！父皇！”太子扑倒皇帝脚下，哭的肝肠寸断
“琰儿！”皇帝蹙眉，声音却不自觉软了下来，向小太子张开双臂，甚至有了几分慈父模样：“来，父皇抱，你母后……不是不要你了，琰儿还有父皇。”
随即，皇帝斜眼睨向方才那提出验尸的妃嫔，语气骤冷：“方婕妤不敬中宫，拉下去，赐自尽。”
“皇上？皇上！皇上饶命啊！”方婕妤来不及上前，便被两个侍卫直接捂住嘴拖了下去。
“陛下！”刘倾阳有些着急，正想上前阻拦，却突然怔住了
“闹够了没有。”
鸡飞狗跳的现场顿时像沸水滴入冰川，顿时寂静无声
程方遥颤巍巍望去，殿门外不止何时已经站了一大片禁军，为首之人身长八尺，轻甲下的身形张弛有度如长弓，猿背蜂腰，玉带勾勒出遒劲有力的腰线，往上看便是一双与傅曜如出一辙的沉黑凤眸，乌发盘起，举手投足自是一派威仪天成的气度，战靴碾过砖石的力度令人胆寒
“镇国公怎可无召入宫！”刘倾阳呆愣了一瞬，随即便高声斥骂，“国公罔顾宫规，是否太狂妄了些！”
程方遥不自觉瞥了两眼这传说中的镇国公，被周步青拽了袖子又重新垂首敛眸，但是眼下的氛围让她突然腹痛起来
“陛下，臣听闻皇后薨逝，特来吊唁，陛下先前赐下的令牌，不知如今可还作数？”镇国公完全无视了刘倾阳，单膝跪地朝皇帝行了一礼：“皇后生前最重清誉，若是验尸，恐皇后九泉难安，且事关皇家颜面，望陛下三思，皇后薨逝多时，该处理后事了。”
“霜妹你怎的来了……快起来！”皇帝的神情突然变成了隐秘的激动与畏惧，他上前两步，虚扶起镇国公，转头便对贴身宫侍下令：“传朕旨意，皇后乃操劳过度而逝，以国丧礼制下葬！”
“母亲。”小世子的神情突然鲜活起来，还在抽泣的太子亦步亦趋的攥着她的衣角跟在她身后，二人拉着镇国公的衣摆，如乳燕投林一般
“陛下……”刘倾阳还想说些什么，被皇帝一个眼神止住了，只得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内殿，顺手让宫侍把那些聚集在此的妃嫔打发了
宫侍得了旨意，赶忙带着众人去安排事务，程方遥也打算开溜，余光却瞧见小世子和小太子朝自己走来，顿时止住了脚
“瑶宝林，很好。”她目不斜视，丢下一句话就牵着太子的手跟着皇帝和镇国公后面往殿内走
程方遥怔怔的望向几人远去的背影，长长舒出一口气
活下来了
瑶华宫内
“宝林！您听到世子说的什么了吗？咱们这下可不用愁了！”关上门，周步青一下把程方遥按在桌前，她忽的抬手碰了碰周步青的侧脸，那是先前为了维护她被扇了一耳光的地方，如凝脂般的细白肤色红肿一片，血点密密麻麻的透出，唇角也裂开了一个小口子，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
周步青似乎被这一触碰惊到了，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乱动，她闻到了程方遥身上淡淡的甜香，若有若无的沁入她的胸腔，以及指腹在自己脸上滑动的粗糙质感，钝钝的痛
“……宝林？”
“疼不疼？”程方遥收手，打开桌上的匣子翻了几下，取出一方青白釉盖盒，打开里面是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药膏
“宝林，你、你想起来了？”周步青讶然，程方遥自从醒来失忆后，那可是连自己有什么首饰都忘了，怎么可能那么精准的找到膏药？
“啊？”程方遥怔怔得看着自己手上的瓷器，她呆愣了两秒：“我只是觉得这个闻起来像药……不知道这个真的能用，步青，你先拿去用着。”
“宝林大恩奴心领了，但宝林脸上的伤还需上药，这药咱们宫里不多，还是宝林先用吧。”周步青见她如此反应，垂眸无声的叹了口气
程方遥扯了扯嘴角，侧脸被牵连的伤口刺痛，她笑不出来
程方遥颔首，周步青拿着沾水的斤子一点点擦去她伤口处的碎石，程方遥的目光突然锐利了几分：“步青，你方才说的，‘咱们不用愁了’，到底为何？那镇国公与世子，以及今日出手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
“那男子是裴起居郎，裴观，如今皇上跟前的人，今日只是恰好他轮值。至于那二位……说来话长。”周步青的神情比起之前鲜活了许多，她把盖盒盖好揣进袖中，兴高采烈的说起如今朝中局势
当今的皇帝名江焕，二十有八，但如今权臣当道，尤其以镇国公傅家与丞相府秦家为首，一文一武，权倾朝野。傅家是横亘几朝的百年世家，开国功臣，掌本朝大半兵马；秦家是书香世家，历代出过无数帝师、丞相、六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当初先帝驾崩，便是国公与丞相扶持江焕上位，乃从龙之功，且三人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
“而且国公与丞相是妻夫啊，那傅小世子的爹就是秦相。”周步青给程方遥斟了杯茶，递到了程方遥面前，“小世子若是看中了您，那即使是贵妃也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程方遥差点摔了瓷盏，惊骇道：“陛下居然会允许二家联姻？”
“那奴就不知了，那二位的婚事听闻是在皇上登基前夜定下的，旁的事……说多了掉脑袋。”
“那……太后呢？太后不管吗？不，不对，今日这么大的事，太后为何不来？”
“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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