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男子啊,今日嫔妃众多,自然要避嫌。”周步青的语气云淡风轻,她已走到程方遥身后为她梳起披散的乌发,“先帝是女子,是皇上的亲娘,太后则是先帝的皇后,皇上从前便是养在他膝下的。”
“原来如此……那太后可是皇上的生身父亲?”程方遥沉吟一瞬才问出口,她现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尽可能多的掌握各类情报,宫中最大的主子除了皇帝皇后便是太后,皇帝难接近,皇后已死,刘贵妃摆明了要置她于死地,太后或许是条出路
“奴不知,这也不重要,先帝当初赐下皇上做太后的孩子,无论是不是那都是,且这是天大的恩赐呢。总之宝林您记得千万别冲撞了太后便是。”周步青的手搭上了程方遥的肩头,“宝林今日早些歇下罢。”
“……那你呢?”
“什么?”
“我一个不受宠的宝林,末等妃嫔,如今又失忆,步青,你本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何必守着我?”
“……”周步青的目光沉沉落在了程方遥身上,她抿唇,默了许久,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苦笑
“你果真不记得了。“
“瑶宝林,你可知为何你身边只有奴一人吗?”
“因为他们都走了,去旁的妃嫔宫里头了,一个无家世、无宠、容貌非顶尖、刚入宫就不知为何出意外昏迷几月使得皇上毫无印象的妃嫔,你觉得还有几人会留下?你觉得宫里都是什么好人?你以为……我是谁?”
程方遥原本只是情急之下想着略微试探一下,她眼下记忆全无,又已知自己无家世不得宠,如若唯一能依靠的周步青都不能完全信任,那之后定会落得更恐怖的境地
长痛不如短痛,即使周步青恼羞成怒要置她于死地,或是默默报告她背后的主人,那都比她永远活在猜忌和恐惧、最后被背叛而死要好
左右不过一死,还不如痛快些
只是她从未想到,周步青会是这种反应
周步青的神情变得骇然,她一步一步靠近程方遥,眼尾嫣红,右手重重拍上了胸口,“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待在你身边?你以为为什么?我们是一同入宫的!程方遥!你不记得我不怨你,可你为何要猜忌我?为什么?!”
“我才是你唯一可信之人!我才是!!你只能信我了,你知道吗?!我守着你,结果呢?结果就是你以为我是贱得慌才替你挨巴掌,是不是?!”
“我……”
“我们是朋友啊!”
周步青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翘,何时看都像在笑,唯独这一刻,眼角眉梢都在宣泄着怒意与委屈
泪珠蓄满眼眶,溢出,滑落,最后溅在砖上,与尘土融合到不分你我
“朋友?步青你怎么了?”程方遥惊疑未定,她“蹭”地起身,上前一步,却定在原地,腿脚如同陷入那一摊混了尘土的泪
她不敢。
“对不住,我知你对我忠心……”
“不是忠心,不是!我不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她声嘶力竭,以往瑰丽的面容此时扭曲成哀怒的模样,她扯着衣角,泪珠大滴砸下,吼得程方遥呼吸一滞
周步青狠狠蹲下,将脸埋在袖子里抹眼泪,待袖子放下时,她又恢复了以往平和的神情
“我……那你倒是和我说明白啊!”程方遥有些不知所措,她拼了命的想,但脑子却如裂开般剧痛,落水的窒息感重新扼住她的咽喉,脑中一片空白,她不受控制的大吼
“那你听好了,我周步青和你程方遥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是江南宁州程氏的长女,我娘是县令,我们是邻居。前段时间刘家在宁州出了大案,你家也遭了难,刺史把我娘推出去做了替罪羊,我娘死了,我也差点下大牢。”
“是你娘把我救出来,你家为了让你避难把你送到京城正好赶上参选,我是跟你来的,本来想着你落选后去友人家躲一躲,是你!一意孤行非要进宫查明真相!我装的作你的陪嫁丫鬟才入的宫!结果入宫不到三月就被人差点害死!”
“你这蠢货!蠢猪!蠢蛋!不知死活的蠢才!还怀疑我是细作?!”
周步青气的脸通红,一步一步逼近程方遥,字字泣血,目眦欲裂,直到程方遥后退至跌坐在榻边,
程方遥的头颅隐隐作痛,如同一只手生生剖出了脏器,血淋淋地搅弄后又塞回脑中,只留残破的血肉濒死地跳动
“我不记得了……”
“你……!”周步青突然卸了力,一下子跌坐在程方遥面前,她急着去扶,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手背,周步青泣不成声:
“你这猪头……怎么才醒啊……”
“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对不起。”程方遥蹲下身,手指颤抖却被一把搂进周步青的怀里,
“你还活着就好……”
半月后,未央宫
未央宫是除皇后所居的栖梧宫外距离皇帝的紫宸殿最近、亦是最华美的殿宇,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正殿前院满是牡丹芍药等艳丽名贵的花种,一条人造清溪横穿花园东侧,上头架着一座汉白玉拱桥,过了桥便是一方由珠链纱帘隔绝开的幽静八角亭
程方遥混在一众前来请安的妃嫔之中,垂眸跟着进了殿门
扑面而来的便是当日刘倾阳身上那股馥郁的浓香,殿中熏香飘渺,程方遥自觉找到最末等的席位坐下
“贵妃到——”
“恭请贵妃圣安——”
程方遥随着众人一同行礼,抬眸瞥了一眼,刘倾阳一袭素色衣裙,高髻上斜斜簪了一朵雪白的绢花,正从内殿缓步走出坐到了最上头的宝座上,两个宫女正在两旁打起帘子,刘倾阳一手搭在软垫上,一手轻抬示意众人平身
“起来吧,本宫今日也不多说什么,慈献皇后的丧仪已毕,太子现久居镇国公府,太后忧思过度又病了,诸位妹妹切记莫要去叨扰。”刘倾阳漫不经心的赏玩着染着丹蔻的长指甲,说完便扫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可都记住了?”
“谨遵娘娘教诲——”
真是说笑,谁敢去接近太后住所?不想要命了吗?
“诶,太子殿下也是可怜,皇后刚逝世,现又离开皇上去臣子府中居住,虽说如此后宫倒免去照拂之责,真是……”刘倾阳以袖掩住口鼻,装模作样叹息了几声,“皇上为此心烦意乱了好几日呢。”
殿中无一人敢搭腔,程方遥因着殿中压抑的气氛攥着袖口掌心冒汗,突然上首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吗?本宫看太子去镇国公府暂住也比留在宫中被人毒死要好吧。”
“游君侠,你方才说什么?!”刘倾气阳危险的眯了眯眼,支起身子眼神直勾勾如毒蛇般盯住说话那人
“刘贵妃莫不是耳背?也是,刚做上贵妃难免高兴昏了头,听不到旁人话语实属正常。”说话的妃嫔不紧不慢的吹去茶沫,“毕竟前些时日还是昭仪呢。”
“游贤妃慎言!虽说同为四妃,但贵妃娘娘是四妃之首,如此言语,实在冒犯!”
程方遥认出说话之人是当日栖梧宫外的低位妃嫔之一,此时正愤愤然起身,又被刘倾阳淡淡一瞥给硬生生按了下去
程方遥这才敢看向那个先前语出惊人的身影,那是个雪白肤色的女人,冰肌玉骨,细长上挑的眉眼,乌发浓密的绾成灵虚髻,头戴银丝点翠偏凤簪,额发处缀着一只颤动的蝴蝶钗,钗头坠下的流苏垂在额角,月白色团花纹蜀锦大敞裹住修长的身形,领口出的一圈雪白锋毛更衬其神色淡然,气度冷艳,贵气逼人
程方遥忘的再多也都看出来了,这位便是当初在栖梧宫外刘倾阳试图栽赃的那位因病缺席的贤妃
游君侠,刘倾阳封贵妃前的众妃之首、清贵世家出生的大小姐,眼下唯一能抗衡刘倾阳的贤妃,是个脾气古怪的美人
“本宫大病初愈,糊涂了,妹妹可莫要怪罪。”贤妃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贵妃娘娘大度,定不会与本宫计较罢?”
刘倾阳的嘴角抽了抽,却也不敢对游君侠发作,她眼含怒气的扫视了一圈殿内,目光落到了最末位装鹌鹑的程方遥身上
先前那名替贵妃驳斥贤妃的妃嫔得了指示,捏着帕子梅开二度:
“对了,听闻瑶良人先前也病了,现下可好了?”
来了。
程方遥心头一紧,在前两日皇上下旨晋她为良人时,或者更早,在栖梧宫外她被刘倾阳点到那一刻,她就知今日会有那么一遭
“回才人的话,妾近日已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程方遥站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幸亏在请安前两日周步青给她恶补过宫中妃嫔名册,现下才不至于不认人
“俞妹妹真是多此一举,这还用得上问吗?那一日在栖梧宫外,瑶良人那忠心护主的模样,真是让人动容,怪不得能得皇上赞赏升了位分。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瑶良人这病能不好吗?”位列中间席位的一名妃嫔轻嗤一声,眼角眉梢尽是轻蔑
程方遥的右眼皮不受控地痉挛了一下,这一唱一和的是想做什么?
“都住口,瑶良人才刚入宫,你们些做姐姐的,合该多多担待才是啊。”刘倾阳摆手,笑魇如花,“不过瑶良人确是极有孝心的,能得皇上喜爱,那便是本事,对吧?”
喜爱个屁
程方遥吞了口唾沫,喉头发紧到甚至能感受到喉间嫩肉贴合的恶心触感,她咬住后牙正思索着如何应答时,刘倾阳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既如此,也不好辜负瑶良人一片心意,恰逢太后病重,瑶良人便去为太后侍疾罢。”刘倾阳唇角弧度逐渐变得骇人,程方遥惊恐抬头,只看到贵妃艳红的唇角,红到近乎滴血
太后,侍疾?
程方遥的指尖死死碾过衣角,她是有想过投靠太后,但绝不是现在!
侍奉的好会被谣传私通,侍奉不好又是不敬长辈不敬公爹,那该如何?!
刘倾阳根本就是在玩她。明明能直接弄死她,却非要如同猫捉老鼠,慢慢欣赏够她的恐惧,她的惊慌,她的无措与狼狈,然后心满意足的吃掉
恶劣,太恶劣了
程方遥下意识看向先前与刘贵妃针锋相对的游贤妃,此时这位冷美人却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垂眸事不关己的抿了口茶,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
“贵妃娘娘。”此时,游君侠下首响起声音,身着青色裙装的女人姿态娴雅的站起身
“瑶良人年轻,又刚失忆,于利益规矩尚且不足,太后身子抱恙正要静养。若是冒然前去,怕是叨扰了太后,反而有损太后凤体,此事怕是不妥……”
“安妃,你这是对本宫有意见?还是你更懂如何侍奉太后?”
“……娘娘误会,是妾失言,妾并无此意。”女人僵了一瞬,随即垂首不再言语
程方遥呼吸一滞,认命的垂下了眼睫
“那便好,既然无异议,那便散了吧,本宫也乏了。”刘倾阳懒懒得摆了摆手,程方遥跟着众人行了一礼,一同退出了这是非之地
“怎么办?”周步青扶着程方遥拐过拐角时低声询问,只换来程方遥摇头叹息
“先回去再说。”
倏然,一双手拦在了二人面前!
“瑶宝林且慢,我家娘娘请你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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