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时光,在P大光华管理学院严谨到近乎苛刻的课程、清晖基金会“量身定制”的密集实习、以及永远填不满的经济窟窿中,如同指间流沙,飞快消逝。
党箔超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精准而麻木地运转着。他永远是图书馆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是实习公司里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一个。他穿着最廉价的西装,吃着食堂最便宜的窗口,将每一分奖学金和微薄实习工资都仔细规划,一部分用于支付高昂的学费和帝都惊人的生活开销,另一部分,则默默存下,像蚂蚁搬家一样,偿还着那笔早已利滚利、数额惊人的“医疗债务”。
他几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拒绝了一切可能产生额外花费的邀约。在周围同学讨论着最新款的球鞋、计划着海外游学、炫耀着名企实习offer时,他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要么看书,要么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基金会“安排”的数据分析任务。
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气质冷硬,那双曾经清澈的黑眸,如今总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实习履历,让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寒门贵子”的光环,引来不少钦佩或同情的目光。但他对此毫无感觉,仿佛那些GPA排名、院长嘉奖、甚至某次实习中被集团高管亲口表扬,都只是需要完成的任务指标,与他本人无关。
他唯一的慰藉和支撑,是那个不断增长的存款数字,和心底一个日渐清晰的念头——毕业,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彻底还清欠张清怡的债,然后,切断与那个女人的一切联系,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顶尖学府的文凭、无可挑剔的成绩和丰富的实习经验,在人才市场上搏一个前程,并非难事。他甚至开始留意一些与清晖集团毫无关联的头部金融机构和科技公司的招聘信息,在心里默默规划着投递简历的路线。
这四年,张清怡仿佛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除了每个季度准时收到李秘书发来的、详细列明债务余额和还款要求的邮件,以及偶尔在财经新闻上看到清晖集团海外并购或张家大小姐在某个国际名流派对上光鲜亮丽的照片外,他再没有得到过关于她的任何直接消息。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她早已忘了他的存在。或许,等他还清了钱,就能真正解脱。
大四下学期,校园里弥漫着毕业前的躁动和求职的紧张气氛。招聘会一场接一场,各大公司的宣讲会挤满了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的应届生。
党箔超穿着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下的、最体面的一套西装,带着精心准备的简历,投身于求职大军之中。他的目标明确,只投那些薪资最高、发展前景最好,并且与清晖集团业务毫无重叠的顶尖公司。
起初,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
他的简历几乎投必中,笔试轻松过关,面试时,那些久经沙场的HR和部门主管们,无一不对他出色的专业能力、流利的英语和那些闪光的实习经历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和赞赏。
“党同学,你的背景非常出色,和我们岗位的匹配度极高。”
“我们很看好你的潜力,期待你的加入。”
“请回去等我们的好消息,我们会尽快给你发offer。”
类似的反馈,他收到了很多次。
每一次面试结束,走在帝都繁华的街头,看着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的、那个穿着西装、似乎已经脱胎换骨的自己,党箔超的心底,都会涌起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希冀。
也许……真的可以。
他开始认真比较几个潜在offer的薪资待遇和发展空间,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会偷偷设想还清债务后,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该是什么模样。
然而,这种虚妄的希望,如同阳光下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升得越高,破灭得越快。
接二连三的,那些原本对他热情有加的公司,在终面之后,都诡异地陷入了沉默。说好的“尽快回复”石沉大海,主动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的也只是人事程式化的“还在流程中”或者“岗位编制有调整”等含糊其辞的推脱。
一开始,他以为是竞争激烈,自己尚有不足。
但随着拒绝(或者说,无声的拒绝)越来越多,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猛然想起,在他投递的每一份简历上,在每一次面试填写的表格中,都有一个无法回避的栏目——“社会关系”或“紧急联系人”。他曾试图留空,却被要求必须填写。他只能写下李秘书那个冰冷的、代表着清晖基金会的电话。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他不信邪,调整策略,尝试投递了几家规模较小、但与清晖绝无任何业务往来的初创公司。这一次,流程走得出奇顺利,甚至有一家公司的创始人亲自面试了他,对他的能力赞不绝口,当场就口头给出了offer,让他回去准备材料,即可办理入职。
党箔超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回到学校,开始准备入职需要的文件。
第二天,他接到了那家创始人的电话。对方的语气充满了歉意和难以言说的尴尬:
“党同学,非常抱歉……我们公司刚刚经过董事会决议,这个岗位……暂时冻结了。真的非常遗憾,你的能力非常出色,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电话挂断。
党箔超握着手机,站在宿舍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为前途奔波的同学们,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不是他不够优秀。
不是竞争太激烈。
是那张无形的大网,从未放松。是那双远在海外、却依旧能翻云覆雨的手,在他每一次试图挣脱的时候,轻轻一拉,就将他重新拽回原地。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骄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
“呵呵……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自嘲和绝望,引得室友侧目。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李秘书。
他盯着那个名字,像是盯着死神的请柬,久久没有动作。
铃声固执地响着。
最终,他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党先生。”李秘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张小姐将于下周回国。关于你毕业后的工作安排,集团总部战略投资部有一个分析师岗位空缺,张小姐认为比较适合你的专业背景。请于下周五上午九点,准时到集团总部人力资源部报到,办理入职手续。”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
只有通知。
仿佛他这四年的挣扎,这几个月求职路上遭受的所有挫败和羞辱,都只是为了铺垫这一刻——理所当然地,回到她为他划定的轨道上。
党箔超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李秘书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公事公办地说道:“另外,张小姐让我提醒您,您目前的债务余额,尚有较大缺口。集团提供的这份岗位起薪颇具竞争力,将有助于您加快还款进度。”
说完,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党箔超缓缓放下手机,走到书桌前。桌上,还摊开着那家初创公司没能签成的offer letter,旁边是他这四年来记下的、密密麻麻的还款计划和那些被他划掉又重写的、关于未来的幼稚设想。
他伸出手,拿起那张轻飘飘的offer letter,一点点,将它撕得粉碎。
纸屑如同雪花般散落。
如同他刚刚燃起,就被无情踩灭的、关于自由和尊严的,最后一点虚妄的黎明。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廉价西装、眼眶深陷、表情麻木的年轻人。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原来,他从未离开过那个金色的牢笼。
只是换了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
而那个执鞭的人,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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