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慕一直以为，关于任霁不准备去美国留学的事情他已经和于岚沟通过了，可直到今天晚饭时再次被提起时，她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拖时间。
不过想想也是，既然于岚对这件事那么主动，甚至还帮任霁找好了同去美国的朋友，那就意味着她不会轻易松口，母子详谈时也一定会发生争执，怪不得在这之前任慕并没有察觉哪天任霁情绪上有什么异常，原来是并没有解决的缘故。
任慕有时候觉得任霁对于岚的感情很复杂。
他是个很拎得清的人，极其明辨是非，也正因如此，任慕才会得出这个结论。
不可否认的是，于岚是个很好的母亲，在任慕这个外人心里都比徐琼华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对任霁的教育培养可见一斑。
而任霁又是一个很孝顺懂事的孩子，所以单论这一方面，他们母子关系可谓极好。但同时，他又对他母亲曾经拆散任慕家庭的事心存芥蒂，因为他知道，这是不道德的。
任慕之所以清楚这一点，倒并不是出自于对任霁的了解，毕竟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了解也只是在沟通的前提下。
只因为她记得深刻，在她刚搬来没几天的时候，也就是两人在客厅无聊喝啤酒的那个晚上，任霁对她说：
“是我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姨，我知道我道歉没用，我只想说……你不用因为我的原因去试着努力和我妈相处，住在这里也不用有负担，是我们欠你的……”
任慕当时因为酒精上头眼眶都变红了，她听完苦笑一声，左手探去握住了他，眼前变得模糊，“哥哥，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很不懂为什么大人会因恩怨牵扯到毫不相干的孩子，总归她也不想懂，只要她爱哥哥，哥哥也爱她就是了。
此时的餐桌前坐了他们四个人。
原本任慕想和以前一样不吃饭以此逃避过去，只是实在是有些饿，再者任霁说今天有她喜欢吃的红烧肉，思虑再三，她还是去了餐厅。
饭菜备好，任慕低头安静吃肉，减少和对面人的眼神接触。于岚和任兴志聊过一会儿后，于岚不知怎么话题一转，开始针对任霁留学的事说了起来，此时晚餐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你这个寒假准备准备英语考试，上回我们吃饭你冯阿姨给我推荐了一个机构，到时候我让我助理先给你问问，对比一下看看哪个好。”
“等我年后忙完我亲自去看看，还是自己去着放心。”任兴志说。
“也行。”于岚点头，又看任霁，“你好好学习就行，学学托福啊雅思什么的，其他的妈妈和你叔叔就给你管了。”
任霁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吃着菜，直到等他俩说完话后他才开口：“妈，我是不是早就跟您说过我不想出国。”
于岚面色瞬间变得冷然，“你不就是不想跟人家雅然一起吗，到时候去了美国你俩自己做自己的呗，又不是非逼你们怎么着。”
“跟她没关系。”任霁放下筷子，“我就是不想出国，仅此而已。”
任慕感受到了空气流动的缓慢以及于岚情绪里的不耐，没了兴致再去夹肉，只闷头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米饭粒。
“吃完了吗，吃完回你房间。”任霁倏然扭头对她道。
任慕回看他，又余光扫了眼于岚和任兴志，点头，放下筷子，转身一言不发地朝楼梯走去，身后传来餐厅的说话声，隐约到听不清什么，随着脚步直到消失在耳边。
她知道哥哥并不是故意瞒她，只是有些场合她在不方便罢了。
-
任霁目视任慕离开的背影，直到看她在楼梯拐弯过去，又过了须臾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他的母亲。
“我想问您一问题。”任霁待于岚看向自己后，又道，“假如任慕也想留学，你们同意吗？”
于岚像是怔了下，然后迅速扭头看任兴志，可任兴志也是一头雾水，摇了摇头，显然两人都没搞懂任霁这突如其来且毫无逻辑的问题。
任霁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转，一转话题回到了他留学的事上，态度温和，平心静气，“妈，其实我早就想和您说这件事，只不过前段时间你忙我也忙。我知道您一向尊重我的决定，我也知道你想把我送出国无非就是‘镀镀金’，好让我有在外人面前的‘资格’，以便回来继承你的事业，只是您也清楚，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您就算逼我也没用。”
“况且就凭我现在的学校，您真觉得外人会看不上？”
于岚彻底沉默了许久，她也是了解她这个儿子的脾气秉性，跟她一样倔。
原本脸上的不愉也在任霁真诚的语气中渐渐消失，一改变成了沉吟，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问：“你为什么不想去啊？人家是想去都没条件，你倒好，我‘求’你去你都不去。”
任霁耸了下肩，不置可否，“您要是非想听个理由，那就认为我是不想离开家吧。”
于岚白他一眼，这个理由她倒也勉强接受，她在身前盘起胳膊，“你刚才问任慕留学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
任霁看了眼任兴志，“任慕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如果她想留学又或有其他的想法，你们做为父母应该支持，况且，她也有你们财产的继承权。”
“……”
任霁回了楼上，直接去了任慕房间，敲敲门拧动了门把手，下意识朝床那边看去，声音却从另一侧的衣帽间传了过来。
任慕探出一个头，“哥，你们谈完啦？”
任霁嗯一声，朝衣帽间走近，“做什么呢？”
任慕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挂了进去，“无聊收拾一下衣服，现在天冷了，帽子围巾要常带了。”她翻出条围巾，往任霁脸下比划了比划，笑，“哥哥带粉色也好看。”
“你就不想问我们刚才谈什么了？”
任慕把围巾叠了回去，“我能猜到结果呀，阿姨肯定尊重你的选择了，毕竟阿姨向来不会逼迫你做什么。”
任霁唇角弯了些，从背后搂住她，下巴垫到她肩上，“等以后带你出国玩好不好，有没有想去的国家？”
网上总说类似“以后带你去”“以后请你吃”之类的话都是在画大饼，并不是真心。虽然任霁也这么说了，可任慕却不觉得他是在说空话，他向来说到做到，况且如果一切都能顺利的话，出国并非是件不能实现的事。
只是就像他话里的以后一样，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不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时候，究竟等到何时他们才能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但幻想美好也终归是美好的，她头往后靠了点，微微昂着，认真思考，“我想看极光，网上的图片都可美了。”
任霁点头，“那就去北欧，可以去冰岛。”他说，“哥哥记住了。”
他松开圈着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抬手随意把她鬓角的碎发勾到耳后，“今年给你提早过生日吧，你生日的前两天我妈和你爸要去分公司那边参加晚会，咱们就提前到那一天过，可以吗？”
任慕丝毫没有迟疑地笑起来，两手扶上他的腰，“当然可以。”两人这个姿势抱着，她不自觉地晃了晃身体，“那你说他们去参加晚会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那天晚上不在家，所以咱们两个出去过。”
“去哪里啊？”
“泡温泉。”
任慕看任霁说话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他早就计划好了，她自然没有意见，满怀期待着答应了下来。
她的生日在腊月，也正是在寒假期间。以前没搬来这个家的时候，她都会在生日这天找个借口跑出来找任霁，任霁也会带着送她的礼物，两人在外边一起过。
后来住同一屋檐下，这一天的家里又只有他们两个，自在程度自是强了不少，虽然过生日总是那些俗套的流程，但每一年任慕都很开心。
如今看来，今年任霁倒是想了些新点子。
短短一晚自然不可能像暑假时还出去旅行一趟，所以在冬天有意思些的大概也只有泡温泉了，任慕的期待值被拉到了最满，毕竟这十九年来她也只在W市的那个酒店里下过水。
虽然还是游泳池……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
等到当天中午于岚和任兴志的车开出院子后，两人又同上次一样，把带的换洗衣物放到车上，悄咪咪地也离开了家，开车前往了位于五环外的温泉度假酒店。
任慕：“哥，我们要去买蛋糕吗，还是点外送呀？”
任霁：“我已经订好了，等咱们到了你就看见了。”
任慕有些惊讶，难怪这两天没听他和自己商量蛋糕的款式，原来已经全都被主动包揽了，她此时的嘴角弧度更是完全压不下来，恨不得把这一个小时的路程骤缩到一分钟以内。
原本任慕对今天的期待是在蛋糕、礼物以及从未体验过的温泉汤池上，想想待会儿的场面自己就不禁故作矜持。
然而就在她毫无防备地穿过独立庭院打开房门的时候，她才彻底目瞪口呆。
踩着散落在地板上的花瓣，她走了进去。
先是飘动在各处的浅粉或浅蓝色的气球吸引，继而目光从墙上挂着的Happy birthday字样缓缓移到了旁边的桌上，看那上边摇曳着火光的蜡烛，以及用许多小捧的鲜花簇拥着的正中央的生日蛋糕和一只小羊玩偶。
她像是被牵住了魂魄，呆愣地站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曾几何时，任慕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和渴求的人，对大多数女生喜欢的那些她都没什么感觉，包括网上流传的很浪漫的仪式，这其中不仅仅局限于男女之间，也包含父母和家人。
她只觉得这些没用，自己也压根不需要，毕竟没有这些也依旧可以活着。
可直到后来，她才渐渐读懂了自己，原来当初的那些想法只是因为实现不了所以在自欺欺人，就好像我洗脑自己不在乎，我就真的无所谓一样。
仪式流程是俗套的，但爱是真的。
她再也不是一个只能躲在墙角偷听别人幸福的小孩了。
“喜欢吗？”任霁跟着她走近，把门带了上，他环顾一圈，“比给我的照片好看点。”
他把小行李箱推到旁边，整个过程都没听见身后人出声，他转头，却看到了一张欲哭的脸，任慕站在原地，鼻头有点红，脸皱着。
他走到她面前，手掌搓搓她的脸，“怎么？被丑哭了？”
这句话一出顿时被破坏了气氛，任慕没憋住笑出声，吸了下鼻子，“你怎么还准备了这个啊，我都不知道。”
“知道算什么惊喜。”任霁将她牵到铺满鲜花的桌前，“你不是喜欢吃车厘子吗，我看有蛋糕，就给你订的这个。”
任慕点头，看着铺满车厘子的蛋糕，“谢谢哥哥。”她抬手指了下旁边的小羊，“这个是送我的礼物吗？”
任霁嗯了声，“但它只是个‘容器’而已，并不是真正的礼物。”
任慕拿起手感很好的小羊，个头不大，和小臂差不多长。不过她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回看过去，可任霁也只朝她挑了挑眉，用眼神告诉她：
自己找找看？
她就又低下了视线，从小羊的头一直到屁股都翻看了个遍，也没发现端倪，那么仅剩没看的也只有小羊胸口背着的那个几厘米大的迷你小包包了，任慕并未抱着什么希望，但还是用排除法选择了拉开拉链。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晃了下她的眼。
任慕迅速掏出，发现是一个镶钻的玫瑰金戒指，她睁大眼睛，身体连同心脏都停了住。
任霁紧凝她的表情，就在期待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人家来了句特傻的话。
“买小羊还送戒指？”
任霁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任慕噗的笑了声，把小羊放下，挽住他胳膊，“我知道是哥哥送的啦。”她把戒指举到两人眼前，“好漂亮的戒指，我很喜欢，谢谢哥哥。”
她摸过戒指的每一处，细细地对着灯光观察，问：“怎么会突然想到送我戒指啊？”
任霁从她手里拿过，又捏住了她右手的中指，低头，缓缓将戒指推了进去。
“因为戴了我的戒指就不能离开我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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