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近,雾气愈发沉重。
雾气不再只是飘渺轻浮的气体,从未知的方向不断聚拢,变成缓慢翻滚的幕布,一寸寸压住向前的人。
眼前的能见度不过十几步路。
谷地的边缘无边无际地扩散着。
无论朝哪个方向走,脚下都是相似的碎石,耳边除了一狼一人轻微的呼吸声,再无他物。
它们意味着危险,禁止向前。
然而更浓厚的色雾气穿插其中指引方向。
琅珩顶着隐形的压力奔跑着,背上的人身姿竟丝毫不乱。
裙摆随之浮动,如水墨般的线条。
直到她停下。
前方的雾,像是被什么东西剖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的尽头,一道黑影耸立而起,静静矗立在谷底。
那是一座不合常理山。
琅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那山仿佛是从地壳深处被什么存在强行拔起、插入这片谷地的。
这山体乌黑,高得穿透雾层。没有植物攀附,甚至也看不见岩石的纹理。
在这极度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了三道被雷电劈过的裂痕,自山顶蜿蜒向上下。
在死寂中流露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生机”。
“这片迷雾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山?”
琅珩在烬虚迷谷生活过一百多年。
过去所有她穿行过的路线,都不曾有一条通往这一片黑色山体。
所以她从未见过这座山。
也许曾经有途经,但完全不可能见过。
因为它是被迷谷拒绝的存在,一直以来被雾遮掩着。
那座山如今却赫然矗立在眼前。
在山脚下,还有一扇门。
不是裂缝,不是山洞入口,而是一扇真正意义上的门。
带着对称的边框、弯曲的符纹,嵌在山壁上。
像是谁将某种构筑切开嵌入山体之中。
与周围光滑无缝的黑石完全格格不入,却又毫无缝隙地嵌合在一起。
门没有锁,但紧闭着。
琅珩的脚步在门前停住了。
“我们还要往前吗?”
曦湮从她背上下来,落地轻得没有声音。
她走到狼的身侧,抬头望了望那扇门。
灰雾在门前聚集不散,仿佛在抵抗,又像是在等候。
但她的神情没有半分犹疑,眼眸中那抹淡然仿佛穿透了门的存在本身。
曦湮转头看着白狼庞大的身形,窄小的门并不容许这样的身躯穿过。
但曦湮并不想把白狼扔在外面。
这是她的坐骑。
是她捡到的,觉得很有趣的东西。
她想要一直放在身边。
“会化形吗?”曦湮轻声问,指尖顺着狼的侧颈轻轻抚过。
妖族不是人修,没有入门引导,也没有术理修法。
她们靠血脉传承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
而这种年纪刚满200多年的小狼崽,哪怕天赋异禀,血脉微微开化,也是不会缩形的。
偶尔有特殊血脉的妖族,传承天赋便是缩小形态。
但白狼一定不是。
化形却不一定不会。
无论人妖魔如何修行,入道前唯一被天地认可的躯体便是人形。
白狼的颈毛抖了一下,身体却慢慢放松下来。
那手指温柔得像春水,却在某种更深的层面上让琅珩安定了下来。
琅珩尾音微微扬起,没有再说话。
她低下头,大白狼耳朵轻轻一动,然后向前迈出了一步。
曦湮面前出现了一个十七出头的小女郎。
那是个十七岁左右不着一缕的少女,标准的瓜子脸,棱角分明的五官。
肤色苍白,身形纤瘦,骨架却意外结实。
她的腿型修长、线条紧致,肩背挺直得几乎有些过分。
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而下,温顺地贴在腰后与胸前。
眼是金色的,保留了野兽的竖瞳。
狭而锐,仿佛仍未褪去狼的本性。
视线过去的时候,只包含纯粹的观察。
她嘴角自然微抿,总带着几分不耐的清冷。
琅珩没有羞耻感,没表现出任何该遮掩的念头。
琅珩只是稍微皱眉,不太自在地揉了揉胳膊,“身上凉飕飕的,不习惯。”
曦湮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
那一瞬的停顿,好像只是为了从戒中取出衣物。
“穿这个,会好受一点。”她轻声说。
一件干净的里衣轻轻披在琅珩的肩上。
隔着衣物,曦湮指尖贴着对方冰冷的皮肤,划到腰带替她系好。
琅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曦湮笑,“不用怕。我不会碰你不想被碰的地方。”
她的动作极尽温和,眼神里也没有情绪波澜。
穿戴好后,曦湮十分满意。
“……你看,”她轻声,“多合适。”
曦湮牵起琅珩的手,拉着她走进那道黑石山门
琅珩皱眉,没有挣脱,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她。
原本十分排斥的雾气在她们面前缓缓散开。
而门只是默默地接纳了她们穿过。
踏入的一瞬间,琅珩觉得像是整片世界都被抽真空了。
她本能地偏头去看。
然而周围的景色快速变化,她什么都来不及看,便站在一个看不出尽头的厅中。
地面是熔化过后被骤冷定形的树脂,半透明,微微发紫。
而地面之下隔离开某种流动的液体。
偶尔有气泡缓缓浮起,又悄然破灭在影子的边缘。
四周的墙壁扭曲而不规则,一边像自然岩层,一边却有断裂的图纹,上面刻下符文,但并不完整。
琅珩小时候没出过雪山,后面被扔到的地方景色又很单一。
空气中漂浮着若隐若现的光屑,牢牢吸引她的注意力。
曦湮喜欢琅珩这个样子。
自己诞生的地方,装满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不由得耐心地解释:“我就是从这里诞生的。”
“什么?”
琅珩十分惊讶。
狼族的嗅觉可以闻到超出想象的细节,所以她一直能嗅到曦湮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她仍然是人类,狼的鼻子不会被欺骗。
但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地方就突然降生。
曦湮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
眼神却一瞬不瞬地望着厅中央。
琅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厅正中央,浮着一个空空的“位置”。
那是一个十分突兀的存在,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得到直觉的反馈,这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隙。
仿佛这个世界所有的逻辑、时间、结构都刻意绕开了那一块。
曦湮的唇动了动。
“我没有记忆,”她轻声说,“但我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琅珩看了她一眼。
曦湮没有看她,只是向那处空隙走了两步。
随着她的靠近,那片空隙上,终于缓缓浮现出了一样东西。
一团未凝固的结晶。
半透明的边缘悬浮在空气中,轻轻震荡着。
曦湮站在它前面,像是等了很久,伸出手。
“这是我当年诞生的时候,这片空间替我保留的‘人性’。”
她的声音轻极了,像怕吵醒什么。
“我叫她「凝核」。”
“不知为何,我这副躯体保有的情感永远是空缺的。”
甚至是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消失,若是强行使用灵气只会流失的更快。
每一百年,曦湮都需要重返这片出生地,重新注入情感。
人是不能没有情感的生物,至少天道并不认同。
宗门里的长老想尽办法替她遮掩。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曦湮手上出现一柄通体墨黑的匕首。
由万年寒铁萃取无归骨炼制而成。
削铁如泥,轻易便可切断灵根法链。而刀身能吞噬一定量的灵气,反震三道使用者同等修为的剑气。原本是掌门师姐为她冒险夺来。
甚至注入了自身一道大成法术,只为在危急时刻护住曦湮。
可她现在却用这把匕首自小臂起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如流水,灌溉在凝核上。
琅珩也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微微侧身,撞断身后斜凸出来的石柱。
“……嘶。”
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浮在她腿上。
血,随之缓缓滴下。
下一刻,那颗「凝核」猛然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颤鸣。
曦湮猛地抬头。
野兽的血像是听到某种召唤,在半空飞成一道弧线,霸道又虔诚地带着浓烈的煞气冲向凝核。
就像雨滴注定要滴入洪流。
墙上原先黯淡的符文,开始浮现红白交替的光,像呼吸一样脉动起来。
脚底隔离着那片半透明的液层,原本只是偶尔冒泡。
此刻却像是被什么唤醒,激烈翻滚起来。其表面隐隐泛出一种诡异的红与白交杂的光泽。
曦湮眼里一瞬亮得可怕。
那些光相互照应,原本灰冷的空间一下被充斥着浓烈的色调。
红如血潮,白如冷焰。
凝核也开始剧烈震动,它的边缘不再稳定,冰晶开始融化,结界剥离。
直到它飞到曦湮手上。
“看来,可以把它拿走了。”
她没有犹豫。
手指拨开那团光雾,一口吞下属于自己情感碎片。
在凝核自喉咙滑落时,整片厅室骤然一震。
空间像是被拉扯了一下,重力失衡的感觉一瞬而过。
整个大厅回归最初的状态,只是微微带着暖意。
却看到曦湮站在原地,似乎和往常相同。
但那时时刻刻某种东西在流逝的感觉消失了。
曦湮低头,舔了舔唇角,表情带着一点古怪的满足。
“……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回头看向琅珩,那一瞬,眼神多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兴味。
“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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