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自远而来，带着几分雨后新晴的气息。
白狼驮着曦湮停在观风桥上。
极目远眺，苍山如浪，云海奔涌，一道道山脉宛若五指分张于天地之间，皆朝着主峰归霁峰汇拢而去。
群山环抱之间，五峰如屏，气势连绵。这山势由远及近，交叠着云海翻卷。
天与地之间隔着一层薄雾帷幔，轻轻落下，就此隔离出九洲之地赫赫有名的清正之宗，风行泽宗。
再往前深入林间，青石古道蜿蜒而上，两侧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如盖。微风拂过，林影随之摇曳。
这是通向风行泽宗主峰的路。
琅珩呼吸都不自觉轻缓下来。
“马上就快到了。”
曦湮拍拍白狼脖颈处松软的毛发。
藏在古木间石狮眼中闪烁灵光，不待她们行动便被突然聚拢的云带上天去。
很快就到了主峰顶。
有两人已经等待多时，好像站了许久。
早在出烬虚迷谷之时，曦湮就给师姐传讯报平安。
一剑断玄理，天地皆寂声，说得便是曦湮的掌门师姐，断玄剑尊。
断玄剑尊常含浅笑，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待人如邻家长者，令人心生敬意而不觉畏惧。
这样一个人的剑未出则已，一出即断生机。
剑光无形，落处无声，而敌已魂断。
她的敌人往往看不见剑招，从容地挥出武器抵挡。对上她那温和的目光的刹那，心中甚至生出一瞬的错觉：她并无杀意。
然而转眼之间，便化作肥料融入天地间。
曦湮翻身而下，她拍拍琅珩，琅珩也随后为人形。
“师妹你回来了。”
断玄剑尊微笑着把人拥入怀中，轻轻拍着曦湮的背，就像幼时缓解她不安一样。
曦湮是老掌门路上捡到的孩子。
发现的时候，小小一个孩子就在烬虚迷谷不远处的小土堆边躺着。
这附近并没有什么村庄，放任孩子不管，肯定是活不了多久的。
修行者讲究一个缘分，老掌门带着孩子回了宗门。
那时候断玄剑尊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大概十岁出头的样子。
师尊怀里抱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人。
小人缩成一团，进气少出气也少。
她也不懂为什么心里会酸。
只是每天吃饭，她悄悄把菜分一半给她；小人体弱，夜里时不时会咳嗽，她就踮脚去盖好被角。
师尊师姐精心调养了许久，小小的曦湮脸上终于恢复健康血色。
师姐对曦湮好的可以说是第二个母亲了。
“你师姐可担心死了，每个时辰都要问我两句，师妹怎么还没有回音。”
说话的是虚冶尊者，断玄剑尊的道侣。
等断玄剑尊抱完，虚冶尊者上前把曦湮拉过来狠狠抱住。
“别说你师姐了，我也担心死了。那个破谷，除了妖魔鬼怪之道，谁没事在那周围晃悠。”
琅珩有些尴尬的低了下头。
断玄剑尊上前拍拍琅珩的肩膀，“你便是师妹新捡的孩子吧，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任何什么事，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师妹的信上没具体说什么，但大概提了一嘴她很喜欢琅珩。
断玄剑尊爱屋及乌，琅珩也被纳入其中。
“别客气，我和含笑的见面礼都在里面。”
断玄剑尊塞过去一个满满当当的纳戒，“乌金令也在里面，含笑打了几个特殊的阵，除去关门弟子的权力，你还可以直接用来联系我或者含笑。”
“你们一路上辛苦了。”
断玄剑尊看着曦湮和道侣抱成一团，兴高采烈得讨论着什么，眼圈不由得泛红，常年的浅笑也挂不住了。
师妹体弱多病，每五十年却必须进入烬虚迷谷一回。想尽办法也没办法避免。
琅珩想安慰，灵光一闪，“刚见到您，就感觉和，额...主人很像。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差不多。你们关系肯定很好。”
哪知这么一说，断玄剑尊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马上就泪光盈盈。
“她...不太会为人相处。”
何止是不太会呢？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的感情。曦湮不太能感觉到人的情感是怎么一回事。
难过、开心、憎恨、喜悦、感动，只能大概理解有这么些种东西存在。
最开始也多少能体会到，然而这份能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
越是动用法力，消散得越快。
是以，每五十年必须回一趟烬虚迷谷，最开始曦湮出现的地方。
用师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法术，勉强补回。
“容昭！”
虚冶尊者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回头看到红眼的道侣吓了一跳。
她连忙过来环住断玄剑尊，熟练的掏出手巾给断玄剑尊擦眼泪。
也顾不得小辈在场，只是扭过身去，一边给人擦一边轻吻断玄剑尊的脸颊。
“师妹这不是好好的呢。她去之前我也给她留了很多不怎么耗灵气的法器。没事，我们在一直想办法呢。”
琅珩感觉气氛越来越奇怪。
曦湮把琅珩拉过来，两人背对师姐她们。
“在外面不用叫我主人。”
曦湮勾勾嘴角，弧度比平常大些。
她捏了捏对方细腻的手指，“别多想，师姐对待这件事敏感了些。”
琅珩还是不太自在，曦湮打了个传音符出去，“我叫了一个人来带你先熟悉一下。”
只是片刻，虚冶尊者首席大弟子楚观颐来了。
楚观颐领走琅珩后，断玄剑尊也被哄得差不多了。
几人进了屋子坐下。
“师姐，我要跟你说的也是这个事。我好像之后不需要再每五十年再进一次山谷了。每一次需要进去是因为保存着情绪的容器，它是无法挪动的。”
“说了也巧，我正往着那里去呢，就看见路边躺着一只受伤的小小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她决定做我的小坐骑。原型是很可爱很漂亮的孩子，而且她这个年纪化型得十分标准。”
断玄剑尊点点头，确实化形得非常好。
没有外露的耳朵或者尾巴，气息平稳。
琅珩看着年纪不大，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都是刚刚才学会入门，所以化形都十分粗糙。
“这个之后再说。你先告诉师姐，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也之前试过很多办法，无论是心头血，或者其他血肉，只是让那容器运转得更快，声势更凶狠，却很快就结束。”
“这次不同，大概是因为我带着琅珩一起进去了。这孩子有些冒冒失失的，不小心弄伤自己。容器直接对她的血液剧烈反应。师尊之前准备好的法器刚好派上用场，趁容器反应之时把它收纳进去。”
“取也许不太好取出来，但是至少不需要再冒险进烬虚迷谷了。”
其实烬虚迷谷对曦湮并不危险，甚至可以说如鱼得水的舒适。然而修士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太沉溺其中。
至少不想再让师尊和师姐费更多的心神。
断玄剑尊听完眼圈又有些发热，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虚冶尊者轻柔的摸了摸对方紧握的拳头。
“那必须得感谢一下，你新收的小弟子。”
虚冶尊者听出了曦湮的语气。并不是纯粹的把对方当侍从的态度。
就像容昭所说，好像十分喜欢的样子。
“最近门收了不少妖修弟子，她可以跟着一起学习，也结识结实些新的人脉。”
断玄剑尊点点头。
宗门最近开始扩大招收的范围，不再局限于原先的只接纳人族。现在妖族子弟也接纳。
一直以来，是否招收妖族弟子，各大宗门都维持一个观望态度。
因为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宗门，至少都留有一个地域来供养妖兽。
而妖兽中偶尔有一些血脉返祖的情况。
一旦返祖，妖兽的神识便会突破“野兽”这一禁锢。
没有人能保证隽养的妖兽会不会出现这个情况，出现后又是否到达了妖修的起点。
或者说，应该如何区分妖兽和妖修的区别。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修士们发现妖修和妖兽还是有本质上区别。
虽然她们也许同源。然而血脉差异哪怕只有细微，也是判别是否修道的关键。
哪怕血脉再如何返祖，只有极个别特殊的例子可以突破禁锢，化出人身。
人身便是天道的认可，在那之后便可以开始以妖为道。
唯有以被天道认可的形态，才能以更精纯的方式修炼。
人妖二族和解后，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为了推进各个流派修士之间的关系，减少隔阂，越来越多的宗门也开始招收更多的妖族子弟。
风行泽宗是最早的一批开放妖族子弟招收的宗门之一。
只不过不是特别多，几十年大概能有个四五个。
首要原因就是首先就是妖族并不信任人族。尤其是成了气候的大宗门。
不少高等妖族都不是特别相信人族愿意会倾囊相授。
她们甚至会觉得这个行为像输送人质。
哪怕是血脉深厚的族群，能化出人形的也不在多数。自己教还不好，送到大宗门名下怕给掐死了。
所以一般来说，哪怕宗门放宽要求，血脉稍好的妖族弟子报道也是极少的。
风行泽宗哪怕是大宗也是如此。
因此一般招收的，都是救助过的妖族。
有些运气稍好，血脉尚可的妖族，千辛万苦化作人身。然而没有族群庇佑，一个人在茫茫天地间闯荡，经历十生九死，落下一身隐疾。
而有些，哪怕有着族群庇佑，在外闯荡也不免被邪修魔道觊觎。
妖族是上好的炼器炼宝的材料。
这些妖族或被族群抛弃，或在某个林间苟延残喘。
风行泽宗历有捡人捡物的习惯。
虽然不能随便就拉到宗门里，但是也会尽心竭力照顾好对方。
其余各大宗门看不惯，一直暗骂它们是烂好心。小心惹火烧身。
捡人浪潮愈演愈烈，最后风行泽门的阵法长老出面化了一块地。打上了不少禁法禁灵的法阵和法器，那一块就专门用来安置受伤或残疾的人和妖。
几十年过去，有些妖族也会开始选择风行泽宗。
大宗门的风评稍为好转。
“按照你的说法，你这小弟子能对那容器有着不深影响，还需放在身边好好观察。”
虚冶尊者皱了皱眉，实在是有太多巧合。
“无事，最近我都会留在宗门里。况且有你和师姐在，翻不起风浪。”
断玄剑尊点点头，“让那孩子多多接触人便好。你呀，也多多接触人。现在，拿到容器后，你有什么感觉吗？”
“师姐，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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