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掉落的作业本，和那句“我只对‘人’感兴趣”，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烬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虽然细微，却持续扩散，扰得他有些莫名的烦躁。
这种烦躁，在下午的数学课上达到了顶峰。
数学老师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正在黑板上演算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大部分同学都埋头奋笔疾书，试图跟上老师的思路。
江烬坐在最后一排，长腿在课桌下有些憋屈地伸展着。他指尖转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笔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飞，速度越来越快，显示出主人内心的不专注。他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越过大半个教室，落在了第三排靠窗的那个位置上。
沈未晞坐姿端正，微微仰头看着黑板，时而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柔软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浅金色的光晕。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静专注的气场里，与周遭沙沙的写字声、偶尔的咳嗽声融为一体，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江烬的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打破了角落的安静。前排有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去。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弯腰捡起笔。征服欲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他江烬什么时候被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生，如此彻底地无视过？她看他的眼神，和看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没有任何区别。
这不行。
他得做点什么，打破她那该死的平静。
下课铃响，老师刚说完“下课”，江烬就拎起书包站了起来。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从后门离开，而是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朝着教室前门走去。
他的目标明确——第三排，靠窗。
有几个女生看到他走过来，脸上瞬间飞起红霞，互相推搡着，眼神里带着期待和羞涩。然而，江烬的目光径直越过她们，落在了正低头整理书本的沈未晞身上。
他走到她课桌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
沈未晞整理书本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疑问，仿佛在问：“有事？”
江烬手撑在她的课桌边缘，微微俯身。这个距离有些过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和那双清澈瞳孔里映出的、他自己带着几分痞气的倒影。
他扯出一个自认为足够有魅力的笑容，声音压低，带着刻意的磁性：
“沈未晞同学，是吧？”他明知故问，“数学笔记，借我看看？”
这是他惯用的、拙劣却有效的搭讪开场白。通常，女生们都会红着脸，忙不迭地把笔记递给他，甚至还会附赠一个甜甜的笑容。
沈未晞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审视他这句话背后的真实意图。那目光平静得像湖面，让江烬撑在桌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然后，她低下头，从一叠整齐的书本中抽出一本淡蓝色的笔记本，递给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扭捏。
“给。”只有一个字，声线平稳。
江烬接过笔记本，指尖触碰到纸张光滑的封面。他翻开来，里面是工整娟秀的字迹，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他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的目的本就不是笔记。
“谢了。”他合上笔记本，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反而更凑近了一些，几乎能闻到她发丝上那淡淡的皂角清香，“好学生的笔记就是不一样。要不……以后都借我抄抄？”
这话里的暗示和挑逗意味，已经相当明显。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泣和窃窃私语。
沈未晞终于微微蹙了下眉，不是恼怒，更像是一种被打扰到的不耐。她抬眼，再次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江烬同学，图书馆有更详细的教辅资料。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抄笔记的前提是，你自己得先有动笔的意愿。”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了江烬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泡上，“噗”的一声，轻巧地戳破了。
周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江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看着她，她回望着他，眼神干净、坦荡，甚至带着一点纯粹的疑惑，仿佛在奇怪他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混合着被看穿伎俩的尴尬，猛地涌上心头。他江烬，居然在一个看起来温顺安静的好学生面前，吃了瘪。
他直起身子，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撤离。他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行。”他扯了扯嘴角，“那就……谢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中，迈着看似从容实则有些仓促的步伐离开了教室。
走到走廊尽头，远离了那些窥探的视线，江烬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本淡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这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不应该脸红吗？不应该羞涩吗？或者至少，不应该如此冷静地、用一句“图书馆有教辅资料”就把他打发了？
“我只对‘人’感兴趣……”
她上午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江烬低头，看着笔记本上清秀的字迹，忽然意识到，沈未晞口中的“人”，或许和他理解的不太一样。她看的，不是他刻意展现出的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他的名声，他的外貌，他的挑衅。
她看的，是他行为背后的动机，是他这个“人”本身。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却又像磁石一样，隐隐吸引着他想要探寻更多。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有些困惑的脸。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屏幕，他忽然很想做点什么，记录下此刻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最终，他只是把手机塞回口袋，拿着那本与他格格不入的淡蓝色笔记本，朝着校门口走去。
背影依旧挺拔不羁，但心里某个角落，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个叫沈未晞的女生，像一片宁静深邃的海，而他这片自以为能焚尽一切的野火，第一次遇到了无法轻易点燃，反而想要靠近探究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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