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失眠了。
这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是头一遭。脑子里反复回放的，不是职高那群人被他揍趴下的狼狈样，也不是以往那些女生含羞带怯的眼神，而是沈未晞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她那句清晰无比的“不顺路”。
这三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次都带来一种新鲜的、混合着挫败与好奇的刺痛感。
第二天，他眼睛下面有微微泛青的颜色（可能是黑眼圈或淤青），这样来到了学校。周身的气压比平时更低。
课间，他破天荒地没有趴桌子睡觉，而是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班门口。
他在等。等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契机没等到，却等来了关于她的零星信息。路过两个（一）班女生的闲聊，碎片般的词语飘进他耳朵里。
“……未晞好像请了三天假？”
“嗯，她说要回趟鹤洲，好像是她外婆有点事……”
鹤洲。
江烬记住了这个名字。一个他从未听过，想必是某个偏僻临海小镇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空荡荡的，才想起在学校不能抽烟。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带着一种莫名的空茫。
她不在这个空间里。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滞涩起来。
三天后，周五的下午，天色有些阴沉。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江烬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思早已飞远。
下课铃一响，他第一个抓起书包走出了教室。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呼朋引伴，而是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学校后门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未晞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正从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朝学校后门走来。风比平时大一些，吹得她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是清亮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未晞也看到了他。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江烬的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一拍。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似乎被另一种更开阔、更微咸的气息所覆盖。
是海风的味道。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拦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刻意俯身靠近，只是垂眸看着她，声音因为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低沉：
“回来了？”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蠢得像在没话找话。
沈未晞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轻嗅了嗅空气，然后，那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了然的神情。
她看见了。
看见他校服外套口袋边缘，露出的那半包显眼的白色包装——黄鹤楼。
江烬顺着她的目光低头，心头猛地一紧，一种被抓包的窘迫瞬间席卷而来。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那半包烟更深地塞回口袋，动作带着罕见的狼狈。
妈的。他在心里低咒一声。
预想中的鄙夷或说教并没有到来。
沈未晞只是收回了目光，语气平淡地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鹤洲的风很大，带着礁石和海浪的味道。”
江烬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在……跟他分享她的见闻？
还没等他想明白，沈未晞已经侧身从他旁边走过，朝着校门走去。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声音很轻地飘进他的耳朵，带着海风般的微凉与清晰：
“比烟味好闻。”
江烬彻底僵在原地。
那股试图证明自己“坏”的、带着叛逆和挑衅的烟气，在她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面前，突然变得无比可笑和幼稚。她没有指责，没有厌恶，只是用一个简单的事实比较，就轻而易举地瓦解了他所有伪装的铠甲。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许久没有动弹。巷子里的风穿过，带着城市浑浊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却再也无法忽略，那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的，来自她发梢衣角的、遥远而干净的海风温度。
它不像野火般炽热，却带着一种更持久、更沁人心脾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江烬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包黄鹤楼，在手里捏了又捏，包装盒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盯着那白色的盒子看了半晌，眼神复杂。
然后，他做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旁，抬手，将那半包烟干脆利落地扔了进去。
“哐当”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决心的落定。
他转身，朝着与沈未晞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野火依然在燃烧，但它第一次，想要尝试去靠近一片海，而不是试图将她蒸发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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