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挂钟滴答响,叶雄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椅边,又一次放软了语气:“蛮儿,爸再问你最后一次,心里头到底装着啥?是欠钱的事,还是别的?你说出来,爸不是要怪你,是想帮你。”
叶蛮儿垂着眼,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嘴唇抿成一条线。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得发慌——父亲这话,等于把窗户纸捅到了鼻尖上。
她哪能不明白?前几天父亲偷偷问邻居“急用钱取基金亏不亏”,夜里翻来覆去叹气,还有二伯那句“钱我来凑”背后的默契,桩桩件件都在说:他啥都知道了,知道她欠了五万网贷,也知道那笔钱是父亲从基金里赎出来,经二伯的手递过来的。
眼泪又涌了上来,她赶紧用手背抹了把,指尖蹭得眼眶发红。
父亲见了,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我像你这么大时,天塌下来有你爷爷扛,哪用自己憋这么多事?你看你这阵子,脸都熬得没血色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知道,这些年对你亏欠多——你二伯家丫头上大学,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你呢?十五岁就出去打工,我没给你花过啥大钱,总想着以后多补你点……”
“爸,不是这样的。”叶蛮儿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怕父亲再说下去,自己就忍不住哭出声,更怕把那层没挑明的窗户纸彻底撕破。
她太了解父亲的性子了:一旦她点破“我知道钱是你出的”,父亲准会拍着大腿说“啥你的我的,钱不用你还,你好好的比啥都强”。他会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怪自己没早关心她,怪自己没本事让她像堂姐那样安稳读书,那份愧疚,只会更沉。
可她不要这样。这笔钱是她自己糊涂,沾了超前消费的瘾欠下来的,是她自己闯的祸,哪能让父亲用“弥补”的名头来兜底?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逼着自己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只重复道:“真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吴志。我就是没睡好,缓阵子就好了。”
父亲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心疼,却没再追问,只说:“行,我不逼你。但你记住,天塌不下来,有爸在。
过年回来,你必须得好好的,别再这么熬自己了。”
叶蛮儿点点头,没敢抬头看父亲的眼睛。她知道,父亲心里跟明镜似的,也知道父亲会顺着她的意思,假装没戳破那层关系。
而她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每月按时给二伯打钱,哪怕省吃俭用,哪怕多打两份工,也要把那五万块一点点还回去——那不是欠二伯的,是欠父亲的,欠他没说出口的关心,欠他藏在愧疚里的疼惜。
客厅的挂钟敲了两下,叶雄看着叶蛮儿垂着头、指尖绞得发白的模样,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终是松了语气:“成,你不想说,爸不逼你。”
叶蛮儿睫毛颤了颤,声音哑得发紧:“爸,让我缓段时间……等我能捋顺了,就跟你说。
我现在……是真没力气琢磨这些。”话落,她没敢看父亲的眼睛,怕撞进他那满是疼惜的目光里,自己好不容易绷住的情绪又会塌。
叶雄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抬手挥了挥。叶蛮儿像卸了发条的木偶,脚步发沉地往房间走,每一步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推开门,关上的瞬间,她就垮了,径直跌坐在床边,没脱外套就躺了下去。
眼泪没预兆地涌出来,顺着眼尾滑进鬓角,湿了一片。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网贷的窟窿、离婚的空落、父亲没说透的关心、自己硬扛的委屈,全都堆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
“真的好累啊……”她对着空荡的房间,小声呢喃,眼泪越流越凶,直到哭到眼皮发沉,才在满是疲惫的昏沉里,勉强眯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叶蛮儿就收拾好行李,没惊动睡熟的父母,悄摸摸联系了顺风车,往自己住的宾馆赶。
车窗外的风景往后退,她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木木的,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泪昨晚哭干了,这会儿连酸涩的感觉都没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着没落。
她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脑子里一团乱麻:婚是离了,可那五万块网贷还悬在那儿;二伯说“凑好”的钱,她也早摸清路数,是父亲每周悄悄从基金里一点点赎出来,再经二伯的手转过来的。
“我可真没用。”她在心里骂自己,手指无意识划过屏幕,连自嘲的力气都欠奉。
第二天天刚亮,叶蛮儿刚把行李拢到一起,母亲就端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进了屋,手里还攥着包从冰箱刚拿出来的枸杞。
“你这阵子熬得眼圈都青了,准是火大,我给你装了晒干的菊花和鱼腥草,泡水喝败火。”母亲一边说,一边把花草往行李侧袋里塞,又把冰凉的枸杞往她手里塞,“这个带上,煮粥、泡水都能放,路上就喝。”
叶蛮儿捏着枸杞,连忙往回推:“妈,这东西离了冰箱容易坏,我带着没地方冰,放家里您和我爸喝多好。”
母亲却不依,硬把枸杞塞进她外套内袋:“揣这儿,贴身放着凉快点,到了宾馆赶紧塞冰箱,坏不了!”她没法,只能攥着那点冰凉,点头应下。
客厅里,父亲早坐在木椅上等着,见她出来,没说太多重话,只随意聊了两句家常——叮嘱她别总熬夜,好好吃饭,往后好好生活。
没聊几句,父亲看了眼表,起身拿起外套:“我得出去办点事,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电话。”
临走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塞给叶蛮儿,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路上花,别省。”她捏了捏,是往常惯例的三百块,刚想推回去,父亲已拉开门,只留下句“拿着”就出了门。
父亲走后,母亲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叠得方方正正塞进她行李侧兜:“你爸给的不够就用这个,别跟自己客气。”
说着,又拉着她去跟爷爷奶奶告别,老人家握着她的手反复嘱咐“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她一一应着,直到顺风车在门口按了喇叭,才红着眼眶跟家人挥挥手,弯腰上了车。
车开出去时,叶蛮儿从后视镜里看见母亲还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她没塞回去的半袋鱼腥草,一直望着车的方向。
她摸了摸内袋里冰凉的枸杞,又捏了捏口袋里的红包,心里又酸又沉——整个人还是木木的,昨晚的眼泪像流干了,只剩一股说不出的滞涩。她想起那笔网贷:婚离了,债还悬着,父亲说的“好好生活”背后,是他每周悄悄从基金里赎钱的心思;母亲塞的菊花鱼腥草里,是怕她上火的牵挂,可自己却连这点麻烦都要拖累家里,越想越觉得没用。
叶蛮儿回家的期间也抽出时间和张园碰了个头。到了和张圆约好的街边长椅,叶蛮儿把枸杞小心收进随身包里,两人沿着路边慢慢走。张媛刚实习下班,见她脸色发沉,直接问:“家里的事顺不顺利?你二伯和叶佳那边,真帮上忙了?”
叶蛮儿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把二伯让她分期还款、叶佳话里话外暗示找父亲借钱的事说了,末了轻声问:“你说他们帮我,有几分真心?我觉得就是看在家族情分上。”
张圆点点头,说得直白:“何止是情分,连五成都没有。你二伯要真自愿帮,不会特意强调让你每月还;叶佳那套‘通情达理’,说白了就是不想担责,把事推给长辈。”
这话没出乎叶蛮儿的意料,她心里早有底,可从张圆嘴里说出来,还是让胸口沉了沉。赵媛又叹口气:“换作是我,家里未必能像你爸妈这样——你爸没戳破你欠钱的事,还偷偷帮你凑;你妈连你上火都记着,你也别太钻牛角尖。”
叶蛮儿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没再多说,和张园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分别时,才低声说了句“谢了,听你这么说,我心里亮堂点了”。
等叶蛮儿回到住的宾馆,叶蛮儿先把母亲塞的菊花、鱼腥草摆到桌上,又把那包枸杞小心翼翼放进小冰箱。转身刚坐到床边,白天硬撑的那股劲突然就垮了——她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压抑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崩了出来,先是小声抽噎,后来越哭越凶,肩膀抖得停不下来,把这些天的委屈、自责、疲惫全哭了进去。哭到嗓子发哑、眼睛发肿,才终于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时,窗外已经黑透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摸过手机点开,熟练地进了那个熟悉的主播直播间——主播的声音温和,正慢声慢气地聊着天,没什么热闹的噱头,就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话。叶蛮儿没发评论,就静静躺着听,听着那平稳的声音,白天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下来,心里的闷堵也散了些,连带着身体的疲惫,都轻了不少。
后来,叶蛮儿在宾馆里躺了好些天,没怎么出门,只偶尔跟家里报声平安。直到某天直播,主播忽然聊起原生家庭,话里的内容,分明是从她之前零星提过的只言片语里琢磨出来的——没有复杂的大道理,只平平淡淡地说着“别总把事都自己扛,心里憋得慌就别硬撑”。
叶蛮儿盯着屏幕,鼻子猛地一酸,眼泪没忍住就掉了下来。她翻出主播以前聊原生家庭的视频,一个接一个地看,从下午一直看到窗外变黑,眼泪就没断过。那些话像带着钩子,把她藏了很久的心事全勾了出来——父亲没说透的关心,母亲塞东西时的惦记,还有自己硬扛着债务、不敢跟家里说实话的委屈,全在这一刻翻涌上来。她抱着枕头缩在床边,眼泪砸在手机上,模糊了屏幕里主播的身影,也终于不用再绷着,就这么任由情绪溃堤,哭够了,才觉得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轻了些。。
从家里回大城市后,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叶蛮儿没再像从前那样整日蹲在宾馆,而是咬着牙投简历、跑面试,总算敲定了一份工作。
新岗位的事一桩接一桩涌来,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倒头就想睡,倒也暂时冲淡了心里那点拉扯的钝痛——只是偶尔闲下来,指尖还是会下意识往主播直播间的方向划。
生活里需要戴面具的时刻太多了,跟同事客气寒暄,跟客户赔着笑脸,连跟家里打电话,都要装出“我过得很好”的样子,能让她彻底卸下防备做自己的,拢共就两个人:一个是知根知底的张圆,另一个,就是这个素未谋面的主播。
日子就这么往前赶,工作渐渐上手,某天晚上公司团建,满桌的敬酒和客套话让叶蛮儿烦得慌,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中途手机震了,是母亲的电话,那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哽咽:“蛮蛮,家里一个远房亲戚走了……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叶蛮儿心里一紧,急忙攥着手机躲到走廊僻静处,轻声细语地哄,说些“您别太难过,注意身体,别熬坏了自己”的话。没聊几句,母亲听见她这边隐约的喧闹,连忙说:“你忙你的吧,我没事,先睡了。”电话挂得仓促,叶蛮儿握着手机站了好久,心里空落落的。
等团建散场已是后半夜,她一路小跑回住处,急忙拨回母亲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只传来沉沉的忙音——母亲早已睡熟。
叶蛮儿盯着黑下来的屏幕,鼻尖泛酸,却没掉眼泪,只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怕惊扰了母亲休息。
刚放下手机,微信又震了,是之前带过的小徒弟,大半夜发来消息,带着哭腔说:“姐,我朋友家里有人走了,我心里堵得慌,好难受……”
叶蛮儿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起初耐着性子安慰,说些“别太钻牛角尖,好好陪着你朋友”的话,可徒弟越哭越凶,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情绪话。
叶蛮儿没了办法,语气重了些:“哭解决不了任何事!你朋友现在更需要靠谱的人陪着,不是你在这没完没了哭,自己熬垮了,谁帮他?”
没成想,徒弟秒回了个笑脸:“姐,你早骂我不就好了!这样才像你嘛,刚才跟你客气,你还真跟我装温柔!”
叶蛮儿看着消息,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真能扛起点事了,不再是那个躲在宾馆里哭、靠别人温暖续命的小姑娘。
也许有一天,她会把这本书寄给那个主播,不用署名,不用解释,就想让他知道,曾有个被他温暖过、能在他面前坦坦荡荡做自己的姑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也真心祝他,余生皆安,万事顺遂。
而她的路,她也希望能走得稳稳当当,一步一步,走向亮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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