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空气中已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中元节至，百鬼夜行。
容丞出现在明世因的客房外，并未进去，只屈指敲了敲门框。
门立刻被拉开，明世因探出头，脸上没什么正经表情，嘴里还叼着半块顺谛宗厨房特供的桂花糕，含糊不清地问：“干嘛？师尊，今天中元节，不下学堂也不抄书吧？难不成还要考校功课？”
他这几天算是摸到一点规律，只要不作的太过分，容丞也懒得时时管束他，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容丞今日未着常服，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墨色长衫，银线暗绣的纹路在渐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
他目光扫过明世因沾着糕点碎屑的嘴角，淡淡道：“收拾一下，随我出门。”
“出门？”
明世因眼睛瞬间亮了，三两口吞下糕点，兴奋地凑近，“去哪？下山玩吗？听说山下镇子里中元节可热闹了，有放河灯的……”
“鬼市。”
容丞打断他的遐想，吐出两个字。
明世因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慢慢转化为惊疑和……一丝极难察觉的警惕：“鬼市？师尊您……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那种鱼龙混杂、妖魔乱舞的地方，怎么看都和容丞这朵高岭之花不搭边。
“寻一样东西。”容丞并未详细解释，只是道，“给你一炷香时间准备。换身不起眼的衣服。”
明世因眼珠转了转。
鬼市他当然知道，旭日有时也会在那里处理些见不得光的“货物”或打探消息。
但那地方规矩大，风险高，他作为绯级，独自去的次数也有限。
容丞要去鬼市？
还要带我？
是试探？还是真缺个跟班？
他心里飞快盘算，脸上却立刻堆起跃跃欲试的笑容：“好嘞！师尊您稍等！保证不给您丢人。”
他砰地关上门，迅速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又将头发随意绑了个侧马尾。
对着水盆照了照，确定自己这副模样扔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这才满意地开门出去。
“师尊，走吧！”
他表现得像个即将去探险的少年，眼底却藏着狐狸般的精光。
容丞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并未评价，只转身道：“跟紧。鬼市之内，不论见到何事，不得大惊小怪，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透露身份。”
“明白明白！规矩我懂！”
明世因连连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容丞身后，心思却早已活络开来。
鬼市啊……千万不要碰到组织的人？当然，最重要的是，看看容丞到底想找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避开宗门巡守，朝着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峡谷行去。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发暗淡，周围的温度也明显降了下来，阴风阵阵，吹得人汗毛倒竖。
寻常草木渐渐被一些形态诡异、色泽暗沉的植物取代，空气中开始漂浮着极淡的、似香火又似腐朽的味道。
前方出现一片扭曲的空地，光线在这里变得光怪陆离，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身影在雾气中穿梭，却看不清具体形貌，各种压低的、古怪的交谈声窃窃私语般传来，仿佛无数人在耳边呓语。
墟市入口处并无守卫，只有两盏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绿色火焰的灯笼，灯焰跳动间，隐约形成一张哀嚎的人脸。
这便是鬼市入口了。
容丞脚步未停，径直走入那光怪陆离的界限。明世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本能的悸动，紧紧跟上。
一踏入其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周围的声响骤然变得清晰却又混乱，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摩肩接踵：有笼罩在黑雾里的，有戴着狰狞鬼怪面具的，有身形飘忽半透明的，甚至还有拖着尾巴、顶着兽首的妖物……所有人都极力隐藏着自身的真实样貌和气息。
容丞和明世因这两个穿着普通、看似“人”的存在，在其中反而显得有些扎眼，但很快就被更多的怪诞身影淹没。
容丞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明世因紧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却不够用地四处扫视，吸收着一切信息。
他看到摊位上摆着森白的骨器、盛放在琉璃瓶里幽幽发光的魂魄、写着血咒的残破皮卷、甚至还有被符箓封印着的、跳动不休的心脏……各种阴邪诡异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师尊，您到底要找什么？”
明世因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容丞并未回头，声音透过嘈杂的背景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一枚‘冥灵魄’，产于极阴之地幽冥涧深处，形似泪滴，触手冰寒，内蕴紫芒。”
明世因记下，心里却嘀咕：这东西听起来就邪门，容丞要它干嘛？
正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和某种东西被打碎的脆响。
人群像潮水般向两边分开。
只见一个摊主正死死掐着一个浑身笼罩在破旧斗篷里的“人”的脖子，那“人”的身体正在快速变得透明消散，地上打碎了一个罐子，里面一些漆黑的、如同活物般的粘液正四处流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敢用假货骗你祖宗！”那黑眼摊主声音尖利刺耳，“这就是下场！魂飞魄散！”
周围的人群冷漠地看着，甚至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低笑，无人阻止。
明世因瞳孔微缩，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这是鬼市的常态，黑吃黑，死了白死。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容丞的声音依旧平静：“走了。”
仿佛刚才那残酷的一幕，与路边石子无异。
明世因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不适，重新跟上容丞的脚步，但心底对鬼市的危险和容丞的冷静有了更深的认识。
在这地方，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容丞带着明世因在光怪陆离、魔影幢幢的鬼市中穿行，对各种诡异骇人的景象视若无睹，目标明确地朝着交易更为核心的区域走去。
明世因紧跟其后，表面上一副好奇宝宝东张西望的模样，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身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致，既警惕着可能来自黑暗中的危险，更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带着旭日标记的任何事物。
千万别碰到组织的人……
他心里默默祈祷，小爷我现在可是“叛徒”，被逮到就死定了……
他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容丞的影子里。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贩卖各种阴损符咒和诅咒材料的摊位时，明世因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摊位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极淡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标记。
那是一个用特殊药水绘制、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简化旭日图腾。
明世因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头皮发麻！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低下头，脚步一错，迅速侧身，将自己完全藏匿在容丞身形投下的阴影之后，连呼吸都屏住了。
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紧张地感知着四周，生怕下一刻就有淬毒的暗器或者组织的杀招从某个角落袭来。
容丞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紧绷和躲藏，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侧头用眼神询问了他一下。
明世因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用口型无声地说：“没、没事……脚滑了一下……”
容丞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深究，继续前行。
明世因惊魂未定，心脏还在砰砰狂跳，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
他不敢再乱看，老老实实低着头，盯着容丞的脚后跟，心里把那该死的旭日标记骂了千百遍。
就在他精神高度紧张，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躲避可能的组织视线时……
“哟，这不是明师兄吗？几日不见，这么乖了？”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笑意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地响彻在他的脑海里！
是传音入密。
明世因浑身猛地一僵，差点真的脚滑摔倒！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小心翼翼地往旁边一瞥。
只见旁边一个卖古怪物件的摊位旁，齐子轩那家伙正懒洋洋地倚靠在一边，抱着胳膊，冲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恶劣地挥了挥手。
齐！子！轩！ 这杀千刀的混蛋！吓死小爷了！
明世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惊又怒，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掐死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
但容丞就在前面，他不敢有任何异动，只能用眼神恶狠狠地瞪过去，试图用目光传达“你他妈赶紧滚蛋！”的强烈意愿。
齐子轩显然接收到了他的“眼刀”，非但没走，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继续用传音在他脑子里叨叨：“啧啧啧，看来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啊？都给人家当起小尾巴了？怎么样，容丞师尊的脚后跟好看吗？”
明世因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不敢回应，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他快滚。
齐子轩像是觉得逗他特别好玩，又道：“别这么紧张嘛~放心，我不是来清理门户的，就是路过看个热闹。不过……”
他话音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组织里对你可是挂念得紧啊，‘绯刃’明世因叛投顺谛容丞……这消息可是值不少钱呢。”
明世因的心猛地一沉。
齐子轩欣赏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笑嘻嘻地补充：“安啦安啦，暂时还没人出钱买你的命。”
“主要是怕动了你，惹毛你身后那位。不过嘛……你自己可小心点，别落单哦~”
说完，他冲明世因抛了个媚眼，身形如同青烟般缓缓消散，彻底融入墙壁，不见了踪影。
那恼人的传音也随之切断。
明世因站在原地，只觉得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风吹过，凉飕飕的。
这混蛋！专门跑来吓唬我！
虽然齐子轩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但明世因知道，其中透露的信息绝非空穴来风。
组织已经知道他的动向，并且投鼠忌器，暂时不会动他。
但这份“安全”完全系于容丞一身。
一旦他失去这层庇护，或者组织认为代价可以承受……
明世因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他再抬头看向前方那个墨色挺拔的背影时，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看来这粗大腿，暂时还得抱紧了。
他快走几步，重新紧紧跟上容丞，几乎寸步不离，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乖觉”。
容丞似乎并未察觉刚才那场无声的交流，只是在一处看起来格外冷清、只摆着几块不起眼黑色石头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一个笼罩在宽大斗篷里、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身影，气息阴冷得像块万年寒冰。
容丞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块隐约泛着紫色幽光的石头上，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块冥灵魄，如何交易？”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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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乖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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