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禁足期满。
思过崖的石门缓缓开启,明世因从里面走了出来。
相较于半月前那个在广场上情绪失控、仓皇逃离的身影,此刻的他,面色似乎苍白了些许,但那眼里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神采已经重新凝聚起来,甚至更添了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身后的伤势显然已无大碍,只是动作间似乎刻意保持了一种疏离的松弛感。
他径直回到客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甚至还有闲心去厨房摸了两个刚出笼的肉包子,一边啃一边溜溜达达地朝着容丞平日指导弟子修行的静思堂走去。
仿佛只是出门散了趟步,而非刚结束半个月的禁闭。
静思堂内,容丞尚未到来。
除了其他弟子,那两位新弟子也在场。男孩名叫林昊,女孩名叫苏婉。
见到明世因进来,两人明显紧张起来。
林昊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不服气和审视。
他显然听说了这位“大师兄”的光辉事迹,也亲身经历了拜师那天的难堪,对这个凭“关系”入门、行为乖张又受师尊特殊对待的师兄,充满了抵触和竞争意识。
苏婉则显得有些害怕,悄悄往林昊身后缩了缩,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明世因,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那日明世因尖锐的话语和失控的模样,显然给她留下了阴影。
明世因像是完全没看到这两人,更没接收到他们投来的复杂目光。
他自顾自地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角落,懒洋洋地往柱子上一靠,专心致志地啃着自己的包子,眼神放空,仿佛堂内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彻头彻尾的、毫不掩饰的爱搭不理,反而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难受。
林昊被他这副无视的态度激得火气上涌,忍不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苏婉更是大气不敢出,堂内气氛一时尴尬又凝滞。
直到容丞缓步走入静思堂,这片无形的僵局才被打破。
“师尊。”
林昊和苏婉立刻恭敬行礼,声音都比平时响亮了些,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明世因这才慢吞吞地站直身体,随手将包子皮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跟着叫了一声:“师尊。”态度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容丞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在林昊不服气的脸上和苏婉畏惧的神情上略微停顿,最后落在明世因那副“我只是来凑数”的漠然表情上。
他并未对明世因的迟到和敷衍发表任何意见,仿佛那半个月的禁闭从未发生。
“今日考校前日所授的引气法门。”
容丞淡淡开口,直接步入正题,“林昊,你先来。”
林昊精神一振,立刻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开始运转体内微弱的气感。
他天赋不错,态度也认真,虽然稍显稚嫩,但步骤清晰,并无错漏。
容丞微微颔首:“尚可。气行至丹田时,意念需再沉三分。”
“是!师尊!”林昊大声应道,略带得意地瞥了明世因一眼,却见对方正百无聊赖地研究着自己的指甲,根本没看他,顿时又是一阵气闷。
“苏婉。”容丞点名。
苏婉怯生生地上前,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运转法门时更是几次差点出错,小脸憋得通红。
容丞并未斥责,只指出了几处关窍,语气依旧平淡:“勿惧,凝神即可。”
“是……是,师尊。”
苏婉小声应道,偷偷松了口气。
最后,容丞的目光转向角落:“明世因。”
明世因这才抬起眼皮,慢悠悠地走上前,姿态松散,毫无准备运功的架势。
林昊和苏婉都屏息看着,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极不靠谱的“大师兄”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然而,明世因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摆出任何起手式。
下一秒,一股流畅而精纯的内息便自然而然地在他体内运转了一个小周天,速度、精度、控制力,远非林昊和苏婉可比,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老辣。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轻松写意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展示完毕,他放下眼皮,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林昊瞪大了眼睛,脸上那点不服气瞬间凝固,转而化为难以置信和一丝受挫。
苏婉更是掩住了小嘴,眼中满是惊讶。
容丞看着明世因,并未评价其功法,而是淡淡问了一句:“方才林昊气行丹田,意念当如何?”
明世因想都没想,随口答道:“沉三分啊。不然气浮于上,容易岔道,练久了胸口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昊的脸瞬间涨红了。
这正是方才师尊指点他的原话!
容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微光,继续问道:“苏婉所惧为何?”
“怕练错呗,怕挨骂,怕比不上别人。”
明世因依旧那副调调,甚至打了个哈欠,“心思都没在练功上,光自己吓自己了,能练好才怪。”
苏婉的小脸一下子白了,低下头,手指绞紧了衣角。
容丞不再多问,只道:“今日便到此。”
明世因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大师兄!”
林昊忽然忍不住开口叫住他,语气复杂,带着不甘和一丝请教的意思,“你……你刚才那个……”
明世因脚步停都没停,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丢下一句:
“没什么诀窍,唯手熟尔。”
“当然,天赋这东西,强求不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夸,又像是讽刺,噎得林昊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明世因却已溜达着出了静思堂,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无聊的任务,将所有的波澜和情绪,都隔绝在了身后。
静思堂内,随着明世因的离开,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林昊还愣在原地,咀嚼着那句“唯手熟尔”和“天赋强求不来”,脸上青红交错,既有受挫,又有一股被轻视的不忿在暗暗滋生。
苏婉则依旧低着头,被明世因一语道破心思,显得更加无措和自卑。
容丞将两名新弟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并未出言安抚或训导。
他的目光投向明世因消失的门口,深邃的眸底平静无波,仿佛一口古井,无人能窥见其底部的暗流。
明世因方才的表现,堪称……精分。
那运转自如、老辣精纯的内息,证明他这半月并未虚度,甚至可能因祸得福,在绝对的安静中有所精进。
那份举重若轻的控制力,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越了许多修行多年的修士。这确实是他“天赋”的体现。
然而,那副刻意摆出的漠然、敷衍、甚至带着点刻薄的态度,以及最后那句看似自傲实则将人推至千里之外的话,却又将他与周围的一切,包括这两位新师弟师妹,清晰地割裂开来。
他精准地指出了林昊和苏婉的问题所在,证明他并非没有观察,没有思考。
但他选择的方式,却是用一种近乎“炫技”般的冷漠和言语上的刺伤来呈现。
这并非真正的傲慢。
容丞看得分明。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本能的防御和隔离。
仿佛在说:看,我很有用,但我不好相处,别来靠近我,别来指望我,更别来……喜欢我。
他在用他的“天赋”和“乖张”,亲手砌起一堵高墙,将自己围困其中。
心病犹在,且更深了。
寻常引导,已难触及。
容丞指尖微不可查地捻动了一下,心中已有计较。
他收回目光,看向两名新弟子,语气恢复一贯的平淡:“今日功课,自行体悟方才所言。退下吧。”
“是,师尊。”林昊和苏婉各怀心思地行礼退了出去。
明世因溜达出静思堂,并未走远,只是拐到了一处僻静的回廊,靠着柱子,望着庭院里的假山发呆。
刚才那番“表演”耗掉了他不少气力,主要是心累。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际,身旁的空气忽然一阵微不可查的扭曲。
“啧啧啧,‘唯手熟尔’?‘天赋强求不来’?咱们明师兄好大的威风啊!”
齐子轩那戏谑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响在明世因的脑海里,用的是传音入密。
明世因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好气地也在心里回骂:“滚。再看热闹信不信小爷我把你揪出来扔荷花池里喂王八?”
“哎哟,好怕哦!”
齐子轩的声音笑嘻嘻的,显然没当回事。
他的身影如同青烟般缓缓在明世因旁边的廊柱旁凝聚,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袍,抱着胳膊,歪头打量着明世因,“不过说真的,刚才你那手内力运转,倒是有点意思。看来这顺谛宗的功法,也没把你养废嘛?”
明世因冷哼一声,没接话。
齐子轩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近了些,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探究:“说起来……你以前在组织里练的那手‘离合引’,现在还能使得出来吗?没被这名门正派的温和功法给冲散了吧?”
听到“离合引”三个字,明世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那是旭日天赋异禀的刺客才有资格接触的高阶火系法术,极其霸道刁钻,以内息瞬间摩擦碰撞产生极致的高温和毁灭性的爆炸力,修炼过程痛苦异常,且极易反噬,但威力极大。
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几乎成了本能,怎么可能忘记。
但他立刻掩饰了过去,翻了个白眼,语气更加不耐烦:“关你屁事?小爷我现在是正经宗门弟子,练那种邪门歪道的东西干嘛?”
齐子轩却不依不饶,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别嘛,说说看?我可是听说,容丞师尊好像在找一种极阴寒的‘冥灵魄’……啧啧,阴阳相克,你说,他要是知道身边就藏着个练就至阳至烈‘离合引’的主,会不会……很有意思?”
明世因的心猛地一沉,瞳孔急缩。
齐子轩这话,看似玩笑,却恶毒至极!
这是在暗示容丞寻找冥灵魄或许是为了克制什么至阳之物,甚至可能……就是为了克制他明世因?!
虽然知道这大概率是齐子轩唯恐天下不乱的揣测,但还是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最深的不安里。
容丞他知道吗?
他收我为徒,是不是早就看出了我的底细?
那冥灵魄……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他,但他脸上却瞬间覆盖上一层寒冰,猛地扭头,眼神锐利如刀地盯向齐子轩,声音压得极低:
“齐子轩,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下次清理的门户名单上,一定会有你的名字!”
齐子轩被他眼中骤然迸发的、属于“绯刃”的冰冷杀意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了。
他撇撇嘴,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开玩笑了,这么经不起逗……走了走了!”
说完,他的身影迅速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廊里,只剩下明世因一个人。
他依旧靠着柱子,但身体却微微紧绷起来,先前那点懒散漠然彻底消失不见。
齐子轩的话,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他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离合引…… 冥灵魄…… 容丞……
他望着假山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幽深和警惕。
[蓝心][蓝心][蓝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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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离合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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