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寒重，一场冷雨过后，顺谛宗内染上风寒的弟子不在少数。
明世因仗着底子好，原本并未在意，谁知几日后，病情来势汹汹，竟比旁人更重几分。
他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平日里那双狡黠灵动的狐狸眼也失去了神采，变得水汽氤氲，看人都带着几分茫然的软意。
咳嗽起来更是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容丞得知后，去客院看他。刚踏入房门，便见明世因蜷缩在床榻里侧，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听见动静，恹恹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见是容丞，那眼神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点委屈似的，重新闭上了眼，哼唧了一声，也不知是难受还是别的。
容丞走近，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滚烫。
他微微蹙眉，正欲吩咐人去煎更猛的药来。
不料，那只滚烫的手却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因生病而软绵绵的，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师尊……”
明世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黏糊糊的，“别走……”
容丞动作一顿，垂眸看着那只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
明世因却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得寸进尺地挣扎着坐起来，整个人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地就往容丞身上靠，最后竟伸出双臂，软绵绵却又死死地环住了容丞的腰，发出一声满足又难受的喟叹。
“难受……”他含糊地咕哝着，像只寻求安慰的幼兽，在容丞身上蹭了蹭，寻找着能缓解燥热的冰凉源。
容丞身体微僵。
他素不喜与人这般亲密接触，更何况是一个正病着、可能传染的人。
然而，低头看着那颗依偎在自己身前、发丝被汗水濡湿、显得异常脆弱的脑袋，感受到那隔着衣料传来的、不同寻常的高热和细微颤抖，他终究没有将人推开。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抬手，略显生疏地拍了拍明世因的后背：“松开，我去给你拿药。”
“不……”
明世因抱得更紧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怎的，“别走……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活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这片刻的安稳和冰凉也会消失不见。
容丞无法，只得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扬声吩咐门外弟子去煎药取水。
自此，明世因便像是块撕不下来的膏药，彻底黏在了容丞身上。
只要容丞在他视线范围内，他必定要挨着、靠着、或者直接伸手抓着容丞的衣袖、衣角，甚至胳膊。
容丞坐下看书，他便挨着椅子蜷缩在地上，将脑袋靠在容丞腿边。
容丞起身走动，他便摇摇晃晃地跟着，时不时就要伸手拽一下，确认人还在。
容丞由最初的不适，到后来的无奈，最终竟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大型的、发热的“挂件”。
这日，容丞需去静思堂考校林昊与苏婉的功课。
明世因自然又黏糊糊地跟了去，裹着厚厚的斗篷，窝在角落的软垫里，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咳嗽几声。
林昊演练一套新学的剑法，动作略显急躁，追求威力而失了分寸。
在某一式转身疾刺时，他的手腕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极细微、近乎本能的向内一扣一抖的动作！
这个动作极其隐蔽，快如闪电，与顺谛宗剑法大开大合、正气磅礴的路数截然不同，反而带着一种阴狠刁钻、力求一击毙命的决绝。
昏昏沉沉的明世因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发烧而水润迷蒙的眼睛，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了林昊的手腕！
虽然那动作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旭日官职近身搏杀时，用于在极短距离内最大化破坏力、震碎对手心脉的阴毒技巧“行者”凌子期尤其擅长此道！
他是凌子期？！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明世因脑中的昏沉与高热，让他四肢冰凉，连咳嗽都忘了。
林昊……不，是凌子期！
他居然伪装成新弟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顺谛宗，还成了容丞的徒弟？！
他想干什么？
近距离监视？还是……寻找机会？
明世因的心脏狂跳起来，背后瞬间渗出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容丞，却见容丞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察觉那瞬间的异常，只是淡淡点评道：“劲力过猛，下盘虚浮，重练。”
“是，师尊。”林昊恭敬应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惭愧，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破绽。
明世因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不能表现出来，绝不能打草惊蛇。
凌子期现在不动手，定然有所图谋，或是顾忌容丞。
巨大的恐惧和危机感再次攫住了他。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因为威胁就在眼前，如此之近。
他几乎是本能地，更加迫切地寻求身边唯一的庇护。
他挣扎着从软垫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容丞身边，在容丞略带疑问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容丞的手臂，将依旧滚烫的额头抵在容丞的肩臂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
这一次，不再是全然的病弱依赖，那颤抖中，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源自真正恐惧的战栗。
容丞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紧绷和颤抖，垂眸看了一眼几乎挂在自己身上、脸色苍白、眼神惊惶的明世因，又抬眼瞥了一下不远处正在重新练剑的林昊。
他眸光微不可查地沉静了一瞬，却并未多问，只是任由明世因抱着，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背。
“站不稳便回去歇着。”
容丞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异样。
明世因却拼命摇头，抱得更紧了，声音沙哑微弱：“……就在这儿……师尊……我就在这儿……”
他必须待在容丞身边。只有这里，才是暂时安全的。
容丞不再言语，默许了他的黏人。
只是无人看见，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比窗外秋风更冷的寒意。
[鸽子][鸽子][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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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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