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清晨，顺谛宗内弟子学堂。
宽敞明亮的学舍内，坐满了身着统一青色弟子服的年轻男女，皆是顺谛宗这一代的佼佼者，气息沉稳，目光清正。
明世因被容丞毫不客气地丢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他依旧穿着那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深色便装，一条腿大大咧咧地伸到过道上，背靠着墙，嘴里叼着根新掐的草茎，一副“小爷我就是来看热闹”的痞懒模样，引得前排弟子频频侧目，窃窃私语。
“那就是师尊新收的……”
“听说原来是……”
“嘘！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明世因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非但不恼，反而冲那几个偷看他的弟子抛了个玩味的媚眼，吓得那几个年轻弟子立刻面红耳赤地扭回头，正襟危坐。
无趣。
明世因心下嗤笑。一个个跟鹌鹑似的。
这时，一位身着深褐色文士长袍、头戴方巾、面容清癯古板的老者，捧着几卷书册，缓步走了进来。
正是负责教授宗门典籍文学的容哲长老，按辈分是容丞的叔父。
学堂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弟子皆起身，恭敬行礼：“容长老。”
明世因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跟着站了起来，动作拖沓，毫无敬意。
容哲长老目光扫过全场，在明世因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显然对这位新来的、“名声在外”的弟子有所耳闻，且观感不佳。
“坐。”
容哲长老声音平淡无波，透着老学究特有的刻板，“今日讲《南华经·逍遥游》篇。”
弟子们纷纷落座，凝神准备听讲。
明世因一听是讲经，顿时觉得百无聊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子一歪，几乎要瘫进椅子里，开始琢磨是睡觉还是溜号。
容哲长老开始逐字逐句讲解，声音抑扬顿挫，引经据典。
讲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容哲长老忽然提问：“……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此三句，何解？有谁能阐述其意？”
学堂内一片寂静，弟子们或低头思索，或不敢贸然回答。
容哲长老目光逡巡，最后，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明显在神游天外的身影上。
“明世因。”
容哲长老点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你来说说看。”
所有弟子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角落。
明世因洋洋地抬起眼皮：“啊？说我？”
“正是你。”容哲长老面色不豫，“‘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何解？”
明世因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带着他那股子混不吝的调调：“这还不简单？就是说，厉害的人不用自己动手干活儿，有神通的人不用记功劳，成了圣人的干脆连名字都不要了呗,省事。”
“噗——”底下有弟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容哲长老的脸瞬间黑了下去，花白的胡子都气得抖了抖：“胡言乱语！歪曲经典！岂有此理！此乃形容至高境界之人心境空明、不滞于物、不居功、不求名！岂是你这般市井无赖的惫懒解读！”
明世因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非但不惭愧，反而耸耸肩，振振有词：“长老，话不能这么说啊。您看啊，不用自己干活、功劳别人记、连名头都省了，这难道不是天下第一等的逍遥自在？我觉得我这理解挺通透的呀！”
“你！你……”容哲长老指着他，气得一时语塞，半晌才怒道，“顽劣不堪！不可教化！真不知容丞为何要收你入门！”
明世因一听，乐了，狐狸眼一弯，笑嘻嘻地接话：“那您得去问我师尊啊。说不定他就是看我……特别有‘悟性’呢？”他把“悟性”两个字咬得格外意味深长。
容哲长老被他气得血压飙升，眼看就要拂袖而去，或者请出家法。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学堂门口淡淡响起。
“他的解读，虽粗鄙，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众人一惊，齐齐望去。
只见容丞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一袭月白长袍，身姿挺拔，正静静地看着堂内。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光晕，却不及他周身气质清冷。
容哲长老见到他，脸色稍缓，但依旧怒气难平：“容丞？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收的好徒弟！竟将圣贤经典曲解成如此不堪之语！”
容丞缓步走入堂内，目光掠过气得胡子翘起的叔父，最终落在最后一排那个见他来了、非但不惧、反而冲他挑眉笑得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明世因身上。
“市井之言，亦有市井的智慧。”容丞开口，声音平稳，“他未受经典训导，以自身生存之道解读，得出‘省事’、‘逍遥’之结论，虽失之雅正，却切中了‘无为’、‘无待’的某一面皮毛。”
他看向容哲长老：“叔父息怒。璞玉需琢，非一日之功。他的课业，我自会另行督导。”
容哲长老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满意，但碍于容丞的面子和地位，也不好再发作，只得拂袖道：“……罢了！你好自为之！”说完，竟是真的气得不想再教，拿起书卷提前离开了学堂。
学堂内一片死寂，所有弟子都屏息凝神，不敢出声，目光在容丞和明世因之间偷偷来回。
明世因也没想到容丞会跑来，还说了这么一番看似替他开脱、实则把他那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话。
他撇撇嘴，刚想再说点什么扳回一城。
却见容丞的目光已经落回他身上。
“看来，《静心诀》你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容丞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既有闲暇在此‘悟道’，今日放课后，便来我书房，将《南华经》内七篇，抄写十遍。一字不错，方可歇息。”
明世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操！天杀的容丞！！！！！！！可恶！！！！！！！！
[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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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争锋作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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