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茅茅一个人反复练习着下周要去上海的演出,老师给她选的是传统曲目:《卖油郎独占花魁女》,讲的是宋朝卖油郎秦钟,为帮助同乡辛善在战乱中失散的女儿,不惜辛劳,积攒十两银子去会见沦落风尘的花魁女辛瑶琴。即使是等到三更,瑶琴大醉而归,秦钟依旧奉茶端汤服侍至天明离去。后来,瑶琴遭恶少吴公子欺辱,被抛在雪地上受冻,又逢卖油郎秦钟相救。两次相遇,使瑶琴深为感动,产生了爱情。后瑶琴与做了官的父亲团聚,仍不嫌秦钟“贫贱”,与之成婚。
老师说茅茅的扮相第一眼总能给人一种饱含着“真善美”的感觉,所以她连续一个多月反复斟酌唱词,对着镜子洗脸的时候也不忘记比划比划动作,连吃饭的时候也经常手里握着一把扇子,用她的话说,这是形成手部肌肉记忆,总之,如今她的生活里看起来好像只有越剧,因为她知道业精于勤,人贵有恒。虽说表演这件事天赋占了一部分影响因素,但是绝大多数的身段功底只要肯下苦功夫一定能有所收获,舞台不会说谎,观众的热烈掌声不会说谎,因此她想尽最大的努力去诠释卖油郎这样一个平凡又纯朴美好的人物形象,她觉得每一个笔下的人物原本就是鲜活的生命。
她想起小时候最开始喜欢越剧,是因为搬了家,妈妈换了一份在电影院负责管理的工作,所以她经常利用给在电影院工作的妈妈送饭的机会,偷偷溜进去看电影,但是那时候她实在太小了,而且多数时候都是“逃票”,站在后排观看屏幕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依旧每次都很欢喜,性格里有点男孩儿气的她最喜欢的就是玉树临风的小生的角色,声音清脆悦耳,直到那天回家看到清晰的小生的扮相,她便知道自己非“小生”不可了。
演出的日子逐渐逼近,茅茅和同剧团的几位朋友一同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路,火车的坐票卖光了,茅茅就把自己的票让给了另一个女孩子,也许是天生的承担感和责任感,有或许是扮演小生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相比其他的女孩子应该多担当一些,时间长了,她自己都觉得这是应该的,那些“花旦”好像就该是娇滴滴的花朵,理应被“小生”保护。
演出当天,茅茅紧张的一遍遍照镜子检查妆面、整理衣着,生怕哪里出了纰漏,听说这次有很多国内首屈一指的前辈老师也会来观看,她想好好表现说不定能趁机多跟前辈请教一二。
随着茅茅唱了最后几句:
“做一对患难夫妻到白头
我约你半月后再到闺楼
半月后我定会再到闺楼”
唱词结束,一颗颗晶莹的汗珠顺着他勒发的鬓角还有额头流到了下颚和修长的睫毛上,她本就唱戏情到深处眼眶含泪,现在再加上挂在睫毛上的被打碎的汗珠,舞台的灯光轻轻一照射,她的双眸仿佛挤满着一汪碧水波光粼粼的折射着温柔而明媚的光,如果你在台下望着她她也恰好回眸看向你,你会情不自禁陷进她的眼神里,即使你听不懂她唱词的内容,你也会深深的被她的表演感动,然而现实的理智会在你沦陷的一瞬间让你回过神来,你会慌乱看向别处躲避与她对视,再重新思考整个故事情节。
因此后来,几乎所有全神贯注看过她戏的女观众都十分理解她接受采访时说的话:“好多和我合作的花旦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她们会害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答案很简单,她天生自带的长相气质以及后天养成的形体仪态对很多女性来说,那无疑是一种危险,她们只能一次次的脱离她那特有的“陷阱”,想完全摆脱又欲罢不能。
当然,她身上这些种种不同于她人的特质,并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教她形体动作的汪老师就曾公开表扬过她的学习方法:茅茅同学就是一位既肯学习, 又能融化的好演员。她有自己特有的良好学习方法。对老师所教的内容, 不是照搬, 而是认真琢磨, 结合自身的条件和流派特点, 通过消化, 成为自己的东西。她深知若是仅仅体会角色的性格特征和寻求角色的心理活动根据, 而没有足以表现这种性格和心理特征的形体动作戏曲化的程式动作, 是绝不可能塑造出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的,因此她像海绵吸水似地吸收着一切养料, 取各姐妹艺术中的表演技巧的长处来丰富自己, 补自己的不足。同时她又能不断地把学到的内容“ 化” 入人物之中,即便一个出场, 一个身段, 也要用多种形式来进行比较、尝试、 反复推敲。人们赞誉她是“ 越剧的希望, 光彩夺目的女小生” , 这同她科学的学习方法是分不开的。
随着茅茅最后一句的结束,台下响起了绵绵不绝的掌声和叫“好”声,坐在台下的越剧名家尹老师嘴角轻轻扬了扬,眼神从开始的严肃变得充满了怜爱温柔,她慢慢抬起了双手,加入了一片片雷动的掌声中,满意的点了点头。
茅茅听到掌声开心极了,强忍着泪水鞠了几次躬,匆匆退下了台,一把抱住刚刚演“娘子”的安柳水放声痛哭,安柳水被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了一跳,想关心茅茅问她怎么了,但是心跳加速,话噎在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两只手抬起来放在半空中渗出了汗,不敢落下去搭在茅茅的背上。
安柳水透过后台与舞台帘子的缝隙看见了热情高涨的观众,她大概明白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的含义,她身上的不知所措,在茅茅看来不过是朋友之间演出成功收获好评的一种拥抱庆祝罢了。
就在茅茅等人沉浸在演出得到观众肯定的喜悦中时,又一个更大的惊喜找到了她,后台管理老师小跑着气喘吁吁来告诉她:越剧泰斗级人物尹老师很欣赏茅茅的表演,有意向收她成为自己的第三代弟子。茅茅欣喜若狂,要知道这是多少人努力了多少年都碰不到的机会,接受采访的时候一向健谈的她紧张的磕磕巴巴,生怕打破了给尹老师留的好印象。
不出大家所料,她私下见尹老师给她单独表演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让人眼前一亮,就这样茅茅因到上海演出《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得到一尹老师的赏识,即成为她的第三代弟子。从这之后,茅茅一直为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台柱小生。
茅茅并没有因为得到了肯定就开始骄傲,而是觉得更加紧张,自己更加努力。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本复杂篇幅极长的书,她总是连自己都觉得未来很远,长路漫漫,她连自己都读不懂、读不完。
夜幕总是按时降临,晚风阵阵吹在了她满是汗水的脸上,也吹痛了她的心里。
是啊,她还不到二十岁,未来的人生还有很长。
可是啊……
可是,她一想到她,她还是觉得一辈子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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