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全后退两步,低声问祝老爷:“仙师都是这样施法救人的?”
祝老爷尴尬地笑了笑:“我等凡人,不敢窥探。”
刘福全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伸着脖子往榻上看,燕归震怒过后也很快猜出原委,知道这恐怕是从外头请来给他解毒的人。
可看眼前这人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个正经大夫,倒像是请来给他哭丧的。燕归的目光中添了几分审视,点着朱砂痣的少年抽泣着:“你不记得我了吗?”
燕归目光锐利。
少年好似十分失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燕归声音冷淡:“我没见过你。”
灵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们以前每天都在一张床上睡觉,是后来你把我弄丢了……”
一旁的刘福全早已听得呆住了,祁王夫妇去世后,他就被太后派到燕归身边伺候,算算也有十来年了。燕归身边一向干净,什么时候跟人同床共枕过?
刘福全急了,忍不住对着祝员外道:“这绝不可能,我们殿下清清白白。”
祝员外也是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灵生要报的恩原来是这种恩,他要是知道……呃,他知道也没辄。
燕归怒急攻心吐出一口乌血,在灵生惊恐的目光下,刘福全赶紧命人将沾了血的帐子取走,又送来清水让燕归漱口。
一阵忙乱过后,刘福全睁着昏花的老眼,伸手指道:“殿下,你的胳膊!”
每每毒发,燕归的左臂都会失去知觉,此时紫涨的胳膊却有恢复原样的趋势。燕归抬手按在肩上,意识到身体里那股血液沸腾的灼烧之感也渐渐平复。
他狐疑地看向灵生,灵生也呆呆地盯着他看,双手在身侧微微抬起,似乎是被他刚刚吐血的样子吓到了,眼睛红红的。
燕归视线一顿,漱去口中的血腥味,方扭头问刘福全:“他到底是谁?”
刘福全忙道:“我同您说过的,祝家那位。”
燕归闭眼想了一会儿:“人参?”
刘福全:“正是。”
侯在外头的太医进来替燕归把脉,怔了片刻又示意另一个大夫过来诊脉,接连换了两三人,燕归有些不耐烦:“有什么话直说。”
领头的太医又惊又喜:“不知殿下服了什么药,现下脉象渐趋平稳,似有大好之兆。”
刘福全大喜,祝老爷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里衣已经被汗湿透。他如释重负,恭贺两声便要告辞,灵生却说:“我要留下来照顾燕归。”
刘福全求之不得,只要灵生乐意,他巴不得把这活人参移到王府养一辈子。他笑眯眯地说:“我为您收拾一间屋子。”
灵生摇头:“我就在这里。”
这一夜算是熬过去了,刘福全思量片刻,索性抬了张长榻进屋,灵生看一看又转过头,果断地开口:“我和他一起睡。”
刘福全:“这……”
燕归咬牙:“我不同意。”
“为什么?这张榻很大。”灵生以前都是跟燕归睡一张床的,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一株没结果的草,可他现在好像也没有很占位置啊。
燕归深呼吸几回,两道凌厉的长眉微微拧起:“你解了我身上的毒,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同床共枕,绝无可能!”
刘福全本想开口劝一劝,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变得十分古怪,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灵生再迟钝也从他的话音中听出拒绝的意味,有些生气,脸往旁边一偏:“随便你吧,你一个人睡晚上不要害怕!”
燕归太阳穴突突地跳,没有理会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话虽这样说,灵生夜里还是偷偷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试探他的呼吸,确认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燕归身上留着旧日的伤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灵生闭上眼又睁开,小心翼翼地撑住床沿,俯下身对着疤痕轻轻吹气。
“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灵生喃喃,在他低头的瞬间,下颌被一股力道抵住,黑暗中一双森然冷漠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灵生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扭了两下脖子,伸手去拽燕归的手腕,挤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字音。
他的手腕如玉一般,握在掌中凉丝丝的,燕归出神了一瞬,旋即松开手:“你到底是谁?”
燕归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再次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样的人——或者说人参。
将一个来路不算明朗的存在放到身边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主意,但到燕归这个地步,已然命悬一线,便没什么可计较的,最差也不过一死。
他心里转过许多念头,灵生忧心忡忡地开口:“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是灵生,这是先王妃给我取的名字。”
燕归瞳孔猛地一缩,半晌未言。灵生以为他把以前的事忘光了,有些丧气,扳开他的手掌,指尖在他的掌心描出字形:“这个灵,这个生。”
写到一半,灵生拿不准底下是“巫”还是“王”,就此僵住。燕归迅速收拢五指将他的手腕攥在掌心,字音咬得极重:“你再说一遍,谁给你取的名字?”
“先王妃。”灵生顿了顿,抬眼看着他,“你的母亲。”
燕归幼时,天下并不太平,边境动荡不安。父兄坐守晋地,时常披甲上阵击杀敌寇,母亲和嫂嫂也同往军中,只有他因为年幼被留在王府。
他为此大闹王府,父亲藤条打断了几根,燕归也不肯低头认错。母亲无奈,送了一颗花种给他,母亲说她年少时有一段奇遇,这花种是仙人所赠,能开出天底下最特别的花。
燕归毕竟才五岁,听到这样的传奇故事怎会不好奇?送走父兄的军队,他开始悉心照料那颗种子,每日抱着花盆晒太阳浇水,几乎与这种子同吃同睡。就这样等了一年多,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母亲骗了他,母亲摸摸他的脑袋,说:“世界万物各有各的缘法,或许他的缘分并不在你这里。”
燕归不服气,夜里偷偷对花盆说:“你再不开花,我就把你丢出去,以后再也没有人给你浇水陪你晒太阳。”
也不知这神仙送的花种是不是就是欺软怕硬的性格,第二日竟真的破土而出,冒出绿芽在光下微微颤抖。尽管只是一点细嫩的叶子,也足够燕归欣喜若狂,他抱着花盆绕着王府跑了大半圈,要全家人都帮忙给这花起名字。
母亲说:“万物有灵而生之,不如叫他灵生。”
后来,晋地失陷,父母兄嫂都死在了那场战役中,只有他被人护送回京。燕归是被家中仆人强抱上马车的,他发了疯一般地撕咬对方的胳膊,他年纪虽小,发起狠来几个下人都拦不住。仆从无法,只得告罪一声,用绳索捆住他的腿脚。
那种时候没人顾得上一颗没开花的种子,等他浑浑噩噩地抵达京城,灵生早就不知所踪。换成别的花草,或许有土的地方就能长大,可灵生很懒很娇气,被他遗失恐怕只有枯死这一个下场。
这么多年燕归一直以为母亲骗了他,若真有什么仙缘奇遇,曾获仙人眷顾的母亲又为什么会死在战场上?
燕归沉默了许久,再张口时嗓音嘶哑:“你怎么会是人参?”
灵生不解:“我为什么不能是人参?”
燕归闭上眼,没再说话。
灵生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要睡觉了吗?”
燕归嗯了一声,灵生还有很多话想问,只好帮他盖上被子。
燕归将盖到鼻梁的被子扯下来,扭头看向躺在榻上的灵生,目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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