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哥哥不是亲的，毕竟这个代称用得很广泛，陶笑那种阳光开朗小弟弟多几个哥哥也并不奇怪。
再或者这条也是谣言。
我这样在心里想着，虽然没有同情心泛滥，但至少对于每天早上响起的关门声多了一丝容忍。
陶笑也似乎并没有像传说的那样是个精神病，至少目前为止。
相反的，他甚至有些积极阳光得过分了，活像一只快乐的萨摩耶。
他会站在店门外穿着滑稽的玩偶衣服冲每个过客热情而卖力地分发礼物，拿着好几袋稀奇古怪的零食去拜访每一处流浪猫狗的避难所，不管这条街上的谁去喊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忙。
天气还不错的时候，我会在书店门口的躺椅上看书，看着对面的陶笑进进出出得如同一阵疾驰的风，阳光洒在全力奔跑着的他的身上，仿佛把那一身蓬松的白毛照得更加柔软，有时候会灰头土脸地回来，但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要太阳依旧光顾着店门口的台阶，他往那里一瘫，就能哼起走调的儿歌，满足地犒劳自己一顿丰盛的晚餐。
收留他的那家中餐馆算是这条街上的“顶流”，好吃到一些人可以忽略掉某些传言。陶笑具体怎么得到的这份工作不清楚，但大概上就是他似乎帮了店老板一次大忙，大到可以关乎性命，之后陶笑就得到了店里的专属外卖配送这份工作。
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听说而已，毕竟也没有人真的去问本人这些问题。陶笑在这个方寸之地已经快默认成了大家开启话题的预热节目，尽管本人似乎迟钝到将这些目光置若罔闻。
陶笑的生活不算复杂，工作日每天几乎是家和店里两点一线跑着，偶尔早下班的时候他会来书店看书。
我不太确定他的年龄，但应该比来店里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小瑶要小一些，虽然已经是对面餐馆的老员工，但依旧稚气未脱，有时候捧着一本少儿童话书往那里一坐就坐到我们深夜关店。
陶笑似乎很喜欢看书，而且看书的时候很安静，跟平时的鹦鹉行径大相径庭，看到喜欢的书他也会买回去，受餐馆五折的优待，我也会给他打个折，并且附赠一份他喜欢的巧克力芭菲。
一来二去，陶笑都快要成了店里的老客户。他看的书类型很单一，沉溺于各国的童话故事之中，像个不想长大的孩子。
我有时候也会在进购新书的时候特地问下他想看什么，答案通常都很模糊，他像是不知道还有哪些国家一样无知，只说他看的那些书都非常有意思。
不过只有一次他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西游记》？”
“嗯嗯！”陶笑特别用力地点着头，“我想看孙悟空！今天店里吃饭的时候在放《西游记》，我想看看他是怎么写的！”
店里四大名著都有，我翻找出来，将原著给他，又担心他一时啃不动，想了想又说：“店里只有这个了，有点儿难读，改天我进货的时候再给你带一本比较有趣的。”
“真的吗？！”陶笑几乎每次都会给到很足的情绪价值，“谢谢姐姐！那这本我也要买！”
我很少见他对一件东西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他真的好厉害啊！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陶笑说，“很多人都喜欢他！”
“你很喜欢他？”
“嗯！”陶笑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不会有人不喜欢这样的人的，对吧，姐姐？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不会伤害身边的朋友的。”
我很多时候都跟不上他的脑回路，更多时候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就好了，因为陶笑总会有源源不断的话向别人说。
不过这次他似乎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聊，我等了很久没再听到面前有声音响起，疑惑间抬起头，发现陶笑正抱着书出神，感受到视线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姐姐，我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哦！”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口中亲耳听到有关于哥哥的信息：“嗯？啊……是你寄信去的那个哥哥吗？”
陶笑对我还记得这件事很开心，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哥哥人超级好的！他特别厉害！而且他也懂很多，从小我不会的东西都是他教给我的，我每次考试不及格的时候都会被哥哥揪着学习，而且他的身体超级结实，几乎都不怎么生病，反而是我每次生病的时候他都照顾我，哦，对了！他做饭也超级好吃！老板姐姐你也吃到过吧！那次我送去你家的炖肉就是哥哥做的，他特别爱吃肉……”
陶笑很乐意说他的哥哥，狂热程度不亚于向别人推销自己偶像的粉丝。
经过他的介绍，我才知道平时陶笑拿给我们的很多东西都是出自于他的哥哥之手，想来两个人应该已经可以经常见面，我莫名地对他在这个城市里还能有一位这样亲近的哥哥而感到欣慰，觉得认识一下说不定也不错，毕竟受人恩惠也不少。
我斟酌着措辞向陶笑提出“想请他们一起聚餐”的邀请，不知道是否唐突，不过想着陶笑这种性格大概不会拒绝。
果然，陶笑对于这个邀请非常开心：“可以吗？！”
“下个周末店里有活动，如果你们方便的话，可以随时过来玩，是小瑶她们想的点子，好像还邀请了一支乐队。我这里还有两张票。”
我朝他递过去，陶笑收下票的动作却有些迟疑，似乎有些难为情。
“是那天不方便吗？”
“老板姐姐，那天我哥可能没办法跟我一起到……他……”陶笑抓了抓脑袋，“不过我有机会一定会介绍哥哥给两位老板姐姐认识的！因为老板姐姐都是特别好的人！我也想让他看到。”
我尚未理解他来也快去也快的情绪，他就再次如一阵风一样抱着书消失在街口。
此后几天，我有时候能远远地看见陶笑，他像是有心事一样，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有时候想着事情出神到能撞到路边的垃圾桶。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店里的活动开始那天，晚上开始上客的时候，陶笑单人姗姗来迟，表达了“哥哥有事不能来”的歉意之后似乎又像是恢复了之前的活力，穿梭于餐桌之前，专注于品尝着各种好吃的食物。
不过他大部分时间会尽量地远离聚集的人群，我刚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在寻找各种新品，后来才发现他在有意识地避免与那些依旧对他保持警惕的人，这让那些快要被忘掉的传言再次回归到脑子里，我才意识到这个邀请对陶笑来说或许并不愉快。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乐队那边的时候，我悄悄地打包了两份新品，拍了拍已经安稳地坐在吧台上的陶笑，他似乎对这支最近很火的乐队并不怎么感兴趣，在他眼里可能还比不过面前的那杯酒。
“吃得怎么样？”我问。
陶笑的反应有些迟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的原因，我说完有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跟他说话，头晃了一下才找准方向：“老板姐姐！今天的东西都好好吃啊！这个饮料也好好喝！我之前从来没喝到过！”
“今天的菜单都是新品，店里新聘了个调酒师，这个最受欢迎，度数不高，甜甜的，很多小女孩儿都喜欢。”
“哇！”陶笑似乎有些意识朦胧，笑得比平时都傻，“有时间让哥哥也来尝尝。”
我似乎意识到一件事情。
“你是不是喝醉了？”我不确定地问，“你的酒量怎么样？”
“没关系。”陶笑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状态，“我有哥哥在呢，没问题的。”
正好也有了离开的借口，我想了想，又打包外带了一杯酒，算是给那位陶笑哥哥的礼物。
都收拾好之后，我冲陶笑开口：“之前你要的《西游记》我忘在家里了，正好我要回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拿？”
捕捉到某个关键词，陶笑倏地站了起来。
这孩子确实是喝醉了，甚至都走不了直线，但依旧没有麻烦别人，自己乖巧地跟在身后，只不过会时不时地传来踉踉跄跄的绊脚声，像是在后面边走边练太极拳，还给自己配背景音乐。
“可恶的坏蛋！吃我正义的铁拳！”
“姐姐不要怕！快来我身后！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哼哼！我哥哥超级厉害！一点儿也不会怕你这种人！冲啊——”
陶笑的酒量可能最多只有一口，这样一路能坚持到回家已是大不易，我生怕他在半路上内心中二的英雄主义被点燃对路过的电线杆下战书。
我从家里拿出早就包好的《西游记》送给陶笑，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抱着书都怕他半路摔了。
陶笑一步三敬礼地对我说着“请组织放心”，我在心里默默地在店里的饮酒禁止名单上将陶笑的名字调至榜首。
出了门之后我才发现手上打包的那份带给他哥哥的礼物还在，临时折返，庆幸陶笑似乎还没来得及关门。
我快走两步，转弯时准备嘱咐，却在看见人时忘了开口。
书已经被完好地放在了桌子上，陶笑边揉着脖子边向门口走来，看着架势是注意到了还敞开的门，系得规整的衬衫被扯开，看得出对方的不耐烦，有些厚重的刘海被主人嫌弃地全部向后捋，露出完整的眉眼。
与平日里的亲近不同，此刻的陶笑带上了一些凌厉，在看到门口的不速之客时一瞬间戒备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神里的敌意似乎快要溢出来，仿佛让人丝毫不怀疑面前的这个人下一秒不会直接冲过来掐上自己的脖子。
有的人在特殊情况下脑子会暂停工作，有的人可能会飞速运转，我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谣言。
你们的那个邻居，有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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