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刚才那个奶奶没有恶意的,她给我们水果吃,听话嘛,就吃一口。”
“哥哥不饿吗?刚才那个店长哥哥手里的红烧肉好香……接过来,接过来!”
“…………”
“哥哥,那个妹妹又来啦!你也喜欢她的对吧?”
“闭嘴!”陶吟不耐烦地出声呵斥。
自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一周的时间了,之前的“幻觉”一直存在,并且越来越聒噪。
他不止一次地问过对方是谁,得到的回答每一次都相同。
“我是笑笑呀!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确信自己的记忆力很好,而这十几年的人生中也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名为“笑笑”的弟弟。
长期封闭的过往让陶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感觉到恐慌,像是没逃出来一样恐慌,每天活在监视与镣铐之下。
终于在最后一次询问无果之后,陶吟决定找出这个声音的源头。
这个声音听起来年龄不大,如果他使出全力,可以打败。
他几乎一整天都在寻找着这个声音的来源,企图从每一个角落寻找到线索,可依旧徒劳无功。
他累得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心跳加速,感受着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模糊。
清醒前的最后一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哥哥,别怕,没有危险了,没有人会伤害你,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再次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猛地坐起来。
屋子很陌生,但干净的布局能看出来一直有人在住,并不是专门为了关他而设的。
陶吟捂着犯晕的头,从床上下来。
门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
“你醒啦!”小美看见床上的人已经起来了,声音有些雀跃,“我去跟外婆说一声!”
陶吟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就看到对方已经跑了出去,清脆的声音响起:“外婆!笑笑醒啦!”
笑笑?
陶吟皱了皱眉,但没有出声反驳。
很快屋里进来了几个人,刚才出去的小美,还有两个大一点儿的孩子,最后是一个头发灰白的阿婆。
“笑笑醒啦?”阿婆说,“有哪儿难受吗?”
陶吟的脑子里似乎涌进了一些陌生的东西。模糊的记忆里,他笑着对那个女孩儿介绍自己,任由她们把他领回来。
傻子才会警惕心那么差。
陶吟退到墙角,确认自己跟她们保持着安全距离,估算着离窗户的距离。
他瞅准旁边的一个架子,上面放着洗脸盆,盆里有水。
哗——
笨重的铁盆摔在地上,架子似乎也是个老旧的物件,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
陶吟连看都没看,胳膊一撑,从窗户那里翻了出去。
看到院子的时候才发现这是那天他误闯进来的院子。
不过陶吟没顾得上仔细观察,只在跑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墙上歪歪扭扭写下的名字——
阳光福利院。
他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心跳加速,脚下的步子有些凌乱。
身后依旧有人在喊,好几声“笑笑”传入他的耳中,伴随着能刮死人的北风,他头也不回地使劲跑着,直到那些声音在耳边消失。
他再一次地跑了。
至于他怎么在这所福利院里待下去的,陶吟再次像是失忆一般的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在他意识消失,又清醒后,他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那间屋子里。
福利院通过正规手续登记了这位“流浪儿童”,在姓名一栏写上了“陶笑”两个字。
福利院里有孩子、有书,了解自己身上出现的情况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他想,没有他做不到的。
分离性身份障碍,简单来讲就是人格分裂。
只是他对于另一个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地夺取身体的掌控权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讨厌失控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那种感觉像是让他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赌场,他重新站回了台上,可以被任何人操纵生死。
他一定要杀死他,那个软弱、无知、毫无危险意识的自己……不,那才不是自己,那是个懦弱的拖累。
毕竟在那些可怕的人面前,对方没有丝毫的用处。
陶吟开始不眠不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这理论上并不难。
“不要分神,除非你想死。”
“你的身上背着老子几千万的赌注,这场比赛你要输了老子弄死你!”
“…………”
他曾经听过无数遍这样的话,如果不集中注意力去打败眼前的对手,那他就会被打败,被打死。
他不能被打死。他必须活下去,之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一旦他有一点儿松懈,那些人肯定会再次找上他。
说不定,说不定这里也是他们那群人的赌场,有人在他的身上下了赌注,而比赛的内容就是看他和陶笑谁会杀死谁。
不能死。
陶吟这样想着。
然后他昏了过去。
陶吟是在一片花香中醒来的。
他有些迟钝地睁开眼,看着周围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福利院门前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散发的花香浓密,在他的周围,古树已经绿得深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屏障,落下细碎的斑点,洒在不远处的几个人影身上。
比样貌先清楚的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笑声。
明明隔得那么远,那笑声却像是从他的耳边传来。
四个人影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圈的中间,一个人影蹲在那里,捂着自己的眼睛。
他们“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他听不清的话,围着中间的人转圈,就像他之前站在里面的,被围起来的擂台。
四周被铁链锁住,永远也逃离不出来的一个囚笼。
陶吟觉得窒息,哪怕他此刻离那里很遥远。
他下意识地想着那个地方跑过去,他伸出手,想要撕开那个牢笼。
却在将要碰到的那个瞬间停住。
圆圈中间的人抬起了头,朝他不带停顿地伸出一只手。
周围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人影也慢慢地变得清晰可见——
那是正笑得一脸开心的他自己。
陶吟再次从床上醒了过来。
接到警局通知的时候,陶吟正在后院的草地上发愣。
“你叫陶吟是吧?别怕,我只是跟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看下认不认识这个人。”警察说着将手边的照片翻转过来,用两根手指向他这边推了过来。
陶吟看清楚了那张照片里的人,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面部抽搐,心跳加速,血液几乎要倒流。
在他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他又听到警察说:
“你不用害怕,他已经被抓住了。”
陶吟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没有办法理解这句话一样。
“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听见他们说。
陶吟发呆的时间更长了。
他几乎是福利院最早起来的孩子,就连阿姨们也没有他起得早,有好几次在早晨3、4点钟看见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没睡过。
那次的梦和那些警察说的话他几乎已经能够完整地背下来。
没有危险了。
他记得那个笨蛋窝囊废也对他说过这句话。
他不知道那个笨蛋是怎么知道的,他没有这段记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没有危险了。
是骗人的吗?怎么可能没有危险?之前也是这样的。
他们对自己说,这里很安全,放松,没事的。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因为这个,他输掉了那场“比赛”,他们惩罚了他,那道划过眼角的伤疤永久性地留在了脸上。
陶吟下意识地去摸了摸眼角。
没有安全,不会安全的,什么时候也不会。
所有人都在骗人。
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去想。
“笑笑!笑笑!”
不远处传来的小女孩儿的叫声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小美也起床了,刚洗完脸就漫山遍野地找小伙伴,眼角还挂着水珠,头发一翘一翘的。
隔着老远就开始使劲挥手。
“今天镇上有庙会!阿姨说要带我们去会上吃饭!”小美兴奋地手舞足蹈,看起来期待的不得了。
“你没去过庙会吧?!里头可好玩了,有大龙、大老虎,还有小糖人,有家卖豆腐脑的阿婆,她们家的饭特别香,只要阿姨带我们去庙会我们就去吃他们家的豆腐脑,哎呀呀……饿死我了!”小美边说边在陶吟的旁边比画着,试图用自己贫瘠的语言描绘出她心中完美的庙会。
最后他听到她说:“你去吧?”
不去。
这是陶吟的第一反应。
不能去,他们很危险。
可是……什么是安全呢?那个警察和那个笨蛋曾经说,没有危险了。
去一次……也没有什么的,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曾经的危险已经被解除了,他们不是那些人,不是来杀死自己的,是来……
陶吟找不到一个其他的、没有攻击力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这些人。
他或许该说一些不一样的话,可是应该说什么呢?
陶吟盯着那双手,眨眼间如同再次回到了那个梦里。
那个花香扑鼻,孩童嬉戏的草地上。
那双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笑脸。
那是自己吗?
不,那肯定不是,说不定是陶笑……
可是陶笑到底是谁呢?
有些记忆似乎在慢慢变得清晰。
他似乎变成了婴儿,被一个女人抱着,被一群人围着看,他不知道那些眼神都代表了什么。
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女声:“笑笑,我们家宝贝叫笑笑,妈妈希望你能够永远这么开心地笑,没有烦恼。”
陶吟想起来了。
那是自己。
陶笑笑得更开心了,这次真真切切地握住了他的手,将他一把拉进圈中。
陶吟没动,任由着他抱着自己。
“笑笑。”陶笑放开他,冲着他说。
陶吟看着他。
陶笑将两根手指戳着他的脸,陶吟第一次没有嫌弃他。
“哥哥,笑一笑。已经没事了,从现在起,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小美没得到回答,虽然已经习惯对方忽冷忽热的态度,但还是稍微有些不开心,用脚踢着一块小石头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突然身后传来跑步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刚才还在那里一副臭脸坐着的笑笑此刻正朝她跑过来。
“小美——等等我呀!”陶笑喊着,挥动着小手,“我们一起去庙会啊!”
“好呀,好呀!”小孩子根本藏不住事,刚才的不开心一扫而光,比金鱼还快,“我们一起去吃豆腐脑!”
“好啊!好啊!”笑笑咧开嘴笑着,像是身后刚刚升起的朝阳,“我好开心呀!”
“闭嘴!”陶吟啧了一声。
陶笑像是没听见一样,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期待:“最喜欢跟大家一起玩了!”
——闭嘴!
“我哥哥也很喜欢跟大家玩!”陶笑说。
“你还有哥哥吗?”小美有些吃惊,“我没听你说过啊。”
“有!”陶笑使劲点头,“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闭嘴!你烦不烦?!
“他也特别喜欢大家哦!”
“那下次叫上他一起吧!”小美兴奋地说,“我们一起玩!”
——不玩!
“好啊!”陶笑也兴奋地回应,“一起玩!”
——你别得寸进尺了!
“永远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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