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依旧拉着厚重的窗帘,维持着许盛宜两个小时前离开的昏暗,空气中还弥留着淡淡的姜茶味。
她先是按亮了顶灯,暖黄的光线瞬间占据整个房间。
又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郑重地拿起了旁边的手机。
许盛宜准备给许之定打电话汇报一下她的近况。
不,不是汇报。
是老实交代,是坦白从宽。
手机屏幕依然充斥着密密麻麻的消息,她并没理,手指直接在拨号键上麻利地输入了那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冗长的“嘟——”后。
对面终于接了起来。
“姐。”
许盛宜捏着电话,几乎是抢在接通瞬间就喊了出来,声音带着急切,她害怕对面会毫不犹豫地挂断。
对面没有说话,听筒里是死寂般的平静。
许盛宜压着心底不断上涌的慌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又试着喊了一声,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姐……?”
向来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许盛宜,也就在许之定这儿,像只小狗。
就算许之定什么也不说,她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后勃颈,收起爪牙,变得乖巧。
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但这次,许盛宜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呼呼风声。
姐姐应该在外面,是不是因为风太大,环境吵闹,所以才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慌张的许盛宜不带脑子。
许之定又不是没给自己备注,不想说话,显然是不想理,她何必找理由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呢。
许盛宜叹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喊几声“姐姐”卖个乖时。
许之定终于搭理她了,听筒里先是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呼气声。
许盛宜屏住呼吸,已经做好承受她雷霆大怒的准备了。
然而,那熟悉又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过来时,却问出她,“晚上吃饭了吗?”
不是,许盛宜你考成这样对得起谁。
也不是,许盛宜你能不能不要任性。
更不是,许盛宜我对你很失望。
许盛宜显然因为这句话愣住了,好半天没回过神。
这五个字,像几颗包装精美,甜滋滋的软糖,“哗啦啦”落进她空空如也,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口袋里。
之前那些视死如归、准备上刑场的勇气和反复斟酌的措辞,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场,尴尬地悬在半空。
不对劲。
许之定被夺舍了?
还是……补习老师给她出新主意,搞什么“愧疚疗法”,妄想用怀柔政策让她改邪归正?
但,许盛宜还是听得出好赖话,她不能以己度人。
她捏着电话,几秒的头脑风暴后,选择了一个半藏半交代的回答,声音都弱了下去,“姐,我已经买了饭,就准备吃呢。”
“买的什么?”许之定的追问紧随其后,语调平稳。
许盛宜看着桌上的零食不敢说话。
下一秒,一个真正的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穿过听筒,直直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我马上到镇远,你还有三十分钟,把那些零食给我扔出去。”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许盛宜:“!!!”
呵。
原来,电话里那细微的风声,是亲自前来“缉拿”她的风声。
“姐,你是说真的吗,你怎么来了?”许盛宜紧张地捏着电话。
许之定被气到,缓了很久才冷冷地喊她:“许盛宜。”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住,“你都躲到快离家一千公里的地方去了,一个人在那,你说我怎么会过来?”
许之定在关心自己。
但不多,因为姐姐下一秒“啪”直接挂了电话,没留给她任何狡辩空间,她们甚至没多说两句。
许盛宜这次是真的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嘭”地一声向后倒去,彻底瘫在了床上,四肢摊开,眼神放空,像一只被拔了气门芯的轮胎,迅速瘪了下去。
完蛋了,许盛宜。
就这样还想妄图拯救别人呢,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她颓废地望着天花板,刚才想说的借口,此刻一个都想不起来,她在这一片空白的沉默里躺了足足一分钟,突然像是认清了现实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啧。
算了。
先把眼前的“罪证”清理了吧。
许盛宜认命地爬起来,动作带着决绝,拎起桌上那袋象征着她短暂“反叛”的零食,视死如归地出了房间。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突然又想起什又拐回房间把盛着餐具的盘子也捎带端了出来。
走廊里静悄悄的,刚上去没几分钟,她就又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快步下楼了。
南尔专注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等许盛宜把零食和盘子放下,她才诧异地抬起头。
许盛宜闷着声音说:“老板,我请你吃零食。”
南尔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啊?”
看着那些包装崭新的零食,又看看许盛宜,“你不是刚买的吗?”
许盛宜也懒得扯谎,破罐子破摔地直接坦白:“我姐一会过来,她看见这些东西,会不高兴。”
南尔“嗷”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同情,“明白了,明白了。”
她点点头,随即又道,“不过,我不能白拿你这么多零食,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说着,她就拿起手机,作势要扫码。
许盛宜摆摆手,“不用了,你也给我煮粥了,还没说谢谢呢。”
说完,不等南尔再说什么,她立刻转身去了大厅,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沙发里。
许盛宜捏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最终点开了一个消消乐。
机械的音效和绚烂的色彩在屏幕上炸开,思绪却早已飘远,飞向那条通往镇远的公路上。
其实小时候,许盛宜和许之定很亲。
小许之定会笨拙地给她扎歪歪扭扭的辫子,会给她讲童话故事哄她睡觉,会陪着她一块练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
爸妈不让她们吃的零食,许之定也会给她打掩护。
爸妈走后,她们就变成这样了。
许之定那么爱爸妈,爱到近乎崇拜,而她心底,早就认定了许盛宜是那场意外的间接元凶。
许盛宜也知道,许之定也许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她关掉嘈杂的游戏,身体往后靠,头抵着沙发背,将发烫的手机屏幕按在胸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烦躁。
在许之定来之前,许盛宜根本静不下心。
许盛宜仰着头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只觉得头顶的灯光像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向她,将所有的混乱一个个穿起来,却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她将头偏向一边,视线又一次落在了挂在墙上的那些剪纸上。
沈雁西,手真巧。
女生.......是叫这个名字吧?
沈雁西,名字也好听。
许盛宜静静地望着那幅画,画面里的每一道流畅的线条,她好像就能从里看见沈雁西认真又倔强的表情,某些情绪此刻又翻涌上来。
当她知道沈雁西跟自己一样失去了父母,她就想做点什么。
许盛宜低头按亮手机屏幕,在搜索栏上输入“赞助”,手指滑动,她也跟着认真浏览起来。
看了一些新闻和故事,相关的基金会,对赞助需要的资金心里有了个大概,最后目光落在网页文末的一串数字上,是村政府预留的联系电话。
许盛宜突然转过头,跟坐在前台的南尔搭话,声音还带着一点未平复的沙哑:“老板,你知道沈雁西家在哪吗?”
突然又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南尔皱起眉,她有些不懂,带了些谨慎问,“在附近村里,不过你问这些干什么?”
话题开头,往下怎么说呢。
许盛宜在犹豫。
南尔见她不回答,摸不准女生脾气,便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看起了手机上的视频。
不一会儿,却又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下定决心的平静。
“老板,”许盛宜的视线依旧胶着在那幅巨大的剪纸作品上,“我能不能雇你当我一天的司机?”
南尔抬起头,眉头皱得更深了,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许盛宜转过身开始解释。
语气认真得像在谈一笔正经生意:“司机一天五百,油费我包。如果需要用你的车,租车一天我再加五百。” 她报出的价格远超市场行情,带着一种天真和阔绰。
然后,她终于说出了核心目的:“你能不能带我去沈雁西家看看?”
“我想赞助她上学。”
南尔因为她的话愣在那里,捏着那块红枣糕的手悬在半空,忘了放下。
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把自己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巴合上。
虽然之前南尔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女生家庭可能很富裕,但如此直接提出赞助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上学,还是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南尔缓过神,看着许盛宜尚且稚嫩的脸庞,带着提醒和确认的语气问她:“你还是个学生吧。”
许盛宜捏着手机眉立刻回话。
“赞助可不是一件小事,费用也不是一笔小钱,”南尔看着她,语气又更加谨慎,补充了一句,直指核心:“你自己能做得了家里的主?”
南尔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带着长辈式的关切。
在她眼里,此刻的许盛宜,无论表现得多么阔绰,本质上依然是一个需要家庭支持,尚未完全独立的学生。
这样涉及长期财务承诺的重大决定,确实不是她一个人能轻易拍板的。
许盛宜听完南尔现实而尖锐的提问,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被戳破的担忧,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
“我也没有爸妈,”
许盛宜说的很轻松,“所以看见她,我就想帮她做点什么。”
南尔身体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歉意。
许盛宜却像没事人一般,微微扬起下巴,接着刚才的话补充,“但家里我能决定的,只有钱的去处。”
爸妈去世后,家里的产业还在。起初是姑姑在代管,等许之定毕业她就接了过去,以前爸妈给自己多少零花钱,许之定就给她多少,甚至还要多,姑姑舅舅也时不时往她卡上转钱。
所以在许盛宜看来,她能为沈雁西做的只有提供物质上的帮助。
而许盛宜也察觉到南尔的为难,扬着手机,解释:“老板你放心,我只是去确认下沈雁西是不是真的需要帮助,我刚才已经找到他们村村支书的联系方式了,我会走正规途径进行赞助。”
南尔眯着眼,手机屏幕太亮,加上距离远,她什么也看不清,刚准备走过去,大门就被推开。
许之定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大厅里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朦胧。
许盛宜独自一人蜷在靠窗的宽大沙发里,身上随意地套着厚外套,拉链还敞开着,露出里面蓝白相间的校服,显得有些单薄。
她侧对自己,举着手机跟旁人说话,表情很丰富。
许之定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瞬,目光沉静地落在许盛宜身上。
这几天,许盛宜就是这样糊弄的?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老式挂钟规律的滴答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这寂静,却被前台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
“你是她姐姐吧。”
南尔看见门口那位裹着长及小腿的黑色羽绒服的女人,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瞬间联想到了许盛宜,又见对方目光在沙发上的人转了个来回,带着惊诧和确认呼出声来。
还不等许之定开口喊她,许盛宜握着手机的手一顿,循声看了过来。
当视线聚焦,清晰地映出来人的面容时,许盛宜瞬间睁得滚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个激灵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站得笔直。
许之定没有说话,只是蹙了下眉,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许盛宜敞开着的外套上。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
许盛宜站得端端正正,将手机往后藏了些,在那道目光的压迫下,老老实实喊了一声:“姐。”
许之定站在许盛宜面前,两人几乎一样高。
南尔没再动,她又坐会前台的椅子上,却拦不住好奇,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游走。
许之定身上还带着没消散的凛冽寒意,在她开口之前,在她开口之前,许盛宜抢先一步,扬起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
“姐,路上冷吗?”
潜台词呼之欲出: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都主动关心你了,总不能在别人面前骂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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