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椒房殿。
殿门虚掩,长风穿堂而过,卷动着帘帷。
宫人立在殿门两侧,屏息凝神。
卫皇后跪坐在灯前,一盏孤灯映着她苍白的脸。她是一个身着华贵衣袍的老妇人,脸上虽然爬满了皱纹,但是娟秀的眉毛、白皙的皮肤都昭示她年轻时候的风姿。
从十六岁到六十五岁,在这深宫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即使贵为皇后,直到遇见这祸事。
她的指尖冰凉,紧紧交握着,目光不时飘向那扇沉重的殿门。
晨鸡尚未啼鸣,整个未央宫都还在沉睡,无人知晓,一场足以倾覆王朝的雷霆风暴已然降临。按照她与太子定下的计划,此刻大事应当已毕。
想到“太子”二字,卫皇后的心口便是一阵疼痛,混杂着渺茫的希望与蚀骨的恐惧。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冲出门去看个究竟,但多年宫廷生活磨砺出的坚韧心性,让她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她必须等,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
“皇后殿下!”侍女倚华来到她的身边。
卫皇后看她。
倚华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坚定,给人以信心。她伸出手来,放到卫皇后的手心里,让她紧紧地握住。倚华说道:“皇后殿下,会有好消息的。”
“吱呀——”
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卫皇后倏然起身,眼中迸发出光彩,急步迎上前。她不让她行礼,连忙问道:“快说!”
宫女说道:“皇后殿下,太子已经顺利离开了长安。”
“好!好!好!”卫皇后连说三个“好”字。她转过身,看着倚华,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倚华伸出手来,搀扶着她回到位子上,说道:“皇后殿下,您可以安心了。”
卫皇后由她扶着,心满意足地说道:“是可以安心了,安心了,好啊……”她在说最后两个字时,语调里已经充满了沉重的叹息。
倚华扶她坐下。
待卫皇后坐定,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卫皇后忽然侧首看向身边这个陪伴多年的侍女,语气温和:“倚华,你几时入宫的?”
倚华浅浅一笑:“您忘了。奴婢是元狩年间进宫的,那会儿才十三岁。”
卫皇后凝视着倚华年轻的面庞,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元狩年间……那是卫氏一族最风光的年月。弟弟卫青官拜大司马大将军,外甥霍去病封狼居胥,而她贵为皇后,统摄六宫。那时的未央宫,连吹过的风都带着意气风发的味道。
“元狩……”她轻声重复着,“你去病将军凯旋那日,可在场?”
倚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在的。那日长安万人空巷,将军骑着白马从章城门入城,阳光照在他的银甲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身后跟着的匈奴俘虏排了整整三条街……”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看见卫皇后眼中泛起了水光。
“那孩子……”卫皇后的声音有些哽咽,“若是去病还在,断不会让太子受这等委屈。”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倚华脸色骤变,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队羽林军正朝着椒房殿的方向疾步而来。
“皇后殿下!”倚华急转身,声音发紧,“是苏文带着羽林军来了!”
卫皇后却异常平静。她缓缓起身,走到妆台前,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尊三寸来高的金人,在昏暗的殿内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这是去病当年从匈奴处缴获的祭天金人。”她将金人递给倚华,声音压得极低,“你记住,这金人关系重大,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待他日太子……”
话音未落,殿门已被轰然推开。
中黄门苏文站在门口,身后是黑压压的羽林军。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卫皇后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
“皇后殿下,陛下有旨,请您移居冷宫。”
卫皇后挺直脊背,看也不看苏文一眼,只对着倚华轻轻点头:“好好活着。”
倚华跪倒在地,手中紧紧攥着那尊金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看着皇后从容不迫地整理好衣冠,一步步走向殿外,凤钗上的珠玉在风中轻轻摇曳。
当卫皇后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苏文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倚华。他眯起眼睛,缓步上前:“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倚华抬起头,眼中已不见半分慌乱。她摊开手掌,露出一块普通的玉佩:“奴婢母亲的遗物。”
苏文狐疑地打量着她,说道:“陛下有令,废皇后,椒房殿一应宫人全部收押审问。”他看向卫皇后,“容奴婢无礼了,请交出皇后玺绶。”
卫皇后说道:“玺绶在内室,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走向内室,步履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去取一件寻常物什。
“皇后殿下……”倚华看着她。
卫皇后的衣袖轻轻拂过倚华的手背。
内室的帘幕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间的视线。卫皇后走到桌案前,取出皇后玺绶。她看着它,三十八年的皇后生涯,就在这一刻即将终结。她想起初入宫时那个青涩的自己,想起陛下曾经温柔的目光。
外间传来苏文不耐烦的轻咳声。
古人以死明志。
卫皇后借着铜镜,从容地整理衣冠,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白绫。她的动作优雅而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当苏文察觉不对,命人冲进内室时,只见卫皇后已经悬梁自尽。她身着皇后朝服,妆容整齐,神态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了。那方皇后玺绶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案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皇后殿下!”倚华挣脱束缚冲进内室,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见皇后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苏文脸色铁青,厉声道:“快禀报陛下!卫……卫氏……畏罪自尽了!”
倚华看着卫皇后,紧紧攥着袖中的金人。
苏文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内室中悬梁自尽的卫皇后。半晌,他猛地转身,阴冷的目光扫过跪倒在地的倚华。
“搜!”他厉声喝道,“这贱婢方才与皇后密谈多时,必有隐情!”
两个羽林军上前粗暴地拉起倚华。她挣扎着,袖中的金人险些滑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瞥见江无忌快步上前。
“苏常侍,”江无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女关系重大,陛下要亲自审问。”
苏文眯起眼睛,冷笑道:“江校尉,咱家奉的也是陛下的旨意。”
就在两人对峙的瞬间,倚华趁机将金人塞进殿柱的裂缝中,这个动作极其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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