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的雨燕
代静拖着行李箱站在故乡的黄土坡上时，母校红旗中学的旗杆正锈成一道残阳。教室窗户糊着化肥塑料袋，操场唯一的篮球架耷拉着铁圈——像极了她当年离家出走那晚看见的月亮。
老校长用搪瓷缸给她倒水：“全校就三个老师带初三，英语课...停两年了。”
种子与盐碱地
开学第一天，代静在破败的教室里认出许多熟悉的面孔——当年一起爬树掏鸟窝的王小虎，现在坐在最后一盘抠着皴裂的手；总抄她作业的李娟，怀里抱着吃奶的娃娃来听讲。
最让她震动的是张强。当年那个拎着铁棍的混混，如今系着油污围裙站在教室后门，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学费收据。他儿子张小强坐在第一排，膝盖上摊着用饭店账本改写的练习册。
“代老师...”张强在放学路上堵住她，往她电动车筐里塞了袋包子，“我儿子...能不能单独补课？”他鬓角有道疤在夕阳下发亮，“当年要是你把我打醒...”
月光识字班
代静在深夜教室点了三盏煤油灯。门外陆续传来摩托车熄火声，当年那群辍学少年如今拖家带口涌进来：
李娟抱着孩子学音标，婴儿吮着染满粉笔灰的□□；
王小虎用工地水准仪当圆规；
张强最刻苦，粗壮的手指捏不住铅笔，就蘸着清水在饭桌上练字母。
有次停电，家长们打开手机手电筒。无数光柱照亮斑驳黑板，像当年他们举着打火机在夜游，只是这次照亮的是英文字母表。
彩虹与钢钎
转机发生在全县联考。张小强英语考了第一，奖品是代静从大学带回来的彩虹糖。孩子舍不得吃，糖在裤兜融成黏糊糊的梦。
那晚张强饭店突然歇业，他骑着三轮车收来全镇的旧电脑。代静带着孩子们用报废零件组装出简易机房，机箱外壳贴着张强手写的告示：「学不好英语别来老子店里吃烧鸡」
最动人的是县一中帮扶团队来访日。代静正在教《月亮与六便士》，操场突然传来轰鸣——五台挖掘机铲平了荒地，张强站在车顶喊：“当年没修成的操场，现在补上！”
永不毕业的课堂
新建的操场上，代静在星空下批改作业。王小虎的女儿跑来问她：“老师，彩虹为什么是弯的？”
她正要回答光学原理，张强提着鸡汤过来：“因为老天爷在教我们，漂亮的东西都得先低头。”他指着远处亮灯的教室，“就像你爸我，绕了十年弯路才学会挺直腰板走路。”
期末时，代静收到特殊礼物——家长们用打工攒的零件拼成地球仪，经纬线是电线弯成的，每个国家标着英文名。底座刻着：「我们没走过的路，请带孩子们去看看」
如今红旗中学的清晨总有这样的风景：代静带着学生朗读课文时，窗外有群特殊的学生——系着围裙的张强们蹲在墙根，一边择菜一边跟读。当朗读声飘过黄土坡，那些曾被生活磨出老茧的灵魂，正轻轻接住自己当年摔碎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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