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医院灯光苍白清冷,在长椅上映出两道孤零零的影子。
天色依旧漆黑,不时有冷风卷着寒意刮过。
蛰伏的困意恰好袭来。
纪元不停翻动眼皮,试图与其抗争,但最后还是昂起头陷入了梦乡。
时祈倒毫无睡意。她目视前方,直盯住淡绿色墙上生动昂扬的战士画像,旁边“人和心诚”的繁体字样反复在眼前萦绕。
偶有护士端药瓶走过,她的目光便跟随脚步,到不远处大张的“静”字标语,再转到“门诊”的指引纸张,最后又返回到面前画像。
直到余光察觉附近有人走动,扭头望去。
走廊尽头的白炽灯管下,蓝白条纹病号服刺入视线——竟是本该在病床休养的时寻。
哥哥醒了?
时祈从长椅滑下。
步伐轻快,却在路过监护病房时,陡然在门前止步。
多人病房里,几张铁架床挨着窗户有序摆放。
缕缕月色代替灯光,照清了时寻骨骼清晰的脸庞。青白光影下,他眉头舒缓,面色平静,胸口处微弱起伏和床头监护仪的单调绿光,都默然显示出病人目前安然无恙。
哥哥分明还在病床躺着。
那走廊上的人是谁?
时祈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去。
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侧脸,此刻独自沉默着不知看向何方。
“怎么啦?”
纪元打着哈欠走来,揉揉眼睛后侧身探进病房。
他的妈妈和爸爸分别睡在离门较远的两张床上,旁边是隔壁家总请吃饭的时寻哥哥,他现在安静的样子,跟以往爽朗阳光的形象相比,倒有种与年龄相符的沉稳感。
然而,墙边监护仪的低声长鸣,一下划破原有安宁。
紧接出现的,是扯着氧气面罩赶来的医生。
伴着断断续续的低沉蜂鸣,时祈眼见哥哥脚步沉重地朝楼梯走去。
短短一瞬,时寻回过头,远远投来了相对的视线。
那模糊的眼神既像是愧疚与不舍,又仿佛杂糅进些许其他情绪。
他勉强提起嘴角,不露声色地回身离去。
听见监护仪恢复规律声响,时祈细碎的脚步旋即加快,穿过走廊、转角……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医院大门。
夜晚褪去了炎热。
来时昏暗的柏油路,在圆月的银光下澄澈。
在追寻哥哥的途中,时祈却转而踌躇。
其实经清凉的晚风吹拂后,她就有些后悔。
自己终究是一声不吭地贸然离开的。不仅擅自将葭忆姐姐留在医院,还让她独自面对和操心哥哥等人的状况。
要是她再发现孩子们没遵守约定,悄悄走掉……
想到后果,时祈当即止步,又正好被身后人撞到。
“诶!怎么有两个时寻哥?”
纪元暗暗惊诧,甚至以为是没睡醒导致的幻觉。可当看到时祈跟在哥哥身后,才敢确认眼前景象真实存在。
毕竟连“鬼影袭击”的怪异现象都切身体验过,更别提再来个“灵魂出窍”之类的情况了。
于是他当即接受现状,从医院开始跟随时祈,在其咫尺距离处寸步不移。
结果跟得太过靠近,稍不注意就与对方相撞。
“怎么停了?我们不会被发现了吧?”
他小声询问,似乎把这次出行当成了场冒险。
“你也能看见?”时祈碰碰男孩肩膀。
“嗯嗯。”
“害怕吗?”
“不会,我相信你。”纪元毫不犹豫。
坦白说,在亲眼见证女孩那超乎寻常的神奇能力时,他曾短暂怀疑,在这几年的相处间,时祈是否有意隐瞒了关于今晚遭遇的事。
但这想法转眼间被抛掷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探究事件真相的执着。
他不能也不可能怀疑时祈——自己和父母的救星。并且,作为最要好的伙伴,无论再经历什么,纪元都想陪着时祈共同解决。
朦胧月色下,两位少年闷头行进。
商铺交杂的街道都被深蓝浸透。
交叉路口处的华天面包房,玻璃门上还张贴着新品面包的宣传海报。
卷帘门的挂画色彩依旧,街机厅的招租告示悄然卷边,服装铺外,大小各异的黄底红字统一宣示着“今日特价”。只有发廊的旋转灯柱,依旧自顾自地散发光斑。
他们穿过天桥。
偶尔留意到街边烧过的香烛和金银衣纸,许多人家门前还摆着凉透的饭食,旁边插了几束香枝。
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某个节日。
附近广场上仍有送行活动留下的面具、烟火等痕迹。
时祈记得,以往在这段时间,哥哥会为了祈求平安,带她去远处的空旷地方放盏天灯。
天灯越远,就表示平安的愿望越能实现。
此刻,她多么希望等哥哥醒来,再一起去那老地方放灯。
两人在幢幢建筑间穿梭,逐步进入陌生小巷。
巷子里有棵树干通直的高大榆树,旁边是与树冠紧挨的居民楼房,两者都被堵高墙围起,俨然形成块密不透风的胡同。
这里居民繁多,却没哪处还留有灯光。
他们茫然地四处张望。
巷里出奇得安静。
潮湿的风潮湿卷起落叶,簌簌地贴着地面滑行。
榆树的茂密枝干将微弱光线吞噬大半,只勉强让人看见脚下坑洼的石板路。
楼房未关闭的栅栏门孤立着,防盗网下倚墙放了辆凤凰牌自行车。窗户紧锁,青绿窗帘外摆着许多盆鲜嫩的绿植。
明明最后亲眼目睹时寻停留在此,就在自己脚下这块地方。
可赶到后却不见踪迹。
几声窃窃私语也在此刻被悄然放大。
“为什么……不见了?还是我们看不到他了?”
“我两只眼睛都清楚看见你哥来这了,有可能是在什么地方藏起来了呢?”
“嗯……”
气氛变得有些低迷。
“哦对了,”说话人指指眼前住所:“这是哪?你们的另一个家吗?”
“不知道,我也没来过。”
“要不进去看看?没找到的话我们就直接回医院。”
“可是……”
时祈咬了咬食指,思索片刻做出决定。
顷刻间,四周忽地陷入昏暗。
大树旁唯一的路灯熄灭了。
纪元条件反射般揪住旁人衣袖。
“没事,有我在。”
时祈安慰道。
她想像跟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背,但伸出手去,发现刚好能搭上肩,便安抚状地轻拍几下。
晚风吹得人脖颈发凉,唯有触手可及的温暖在顷刻间给予慰籍。
还未整理好思绪,纪元就拉着时祈躲到一旁粗壮的大树后方。
倾斜的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滴落地面。
有人哼着轻快的音调靠近。
来访者是一位仪表端庄的女生。
她身穿素净旗袍,脖颈处围着相衬的浅粉色长条围巾,裙摆、袖子装有梅兰竹菊的独特刺绣。
整个人周边泛着淡淡光泽,宛如画中人来到现实。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女生长发披散,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身前,平静得让人看不出情绪。
她步伐很慢,每一步既像在试探,又像是刻意将脚步放缓。
谨慎的步伐流经寂静小巷,径直走进大门敞开的居民楼里。
她是活人?还是……
躲在树后偷看的旁观者们暗自猜想。
然而砸下的颗颗清凉水滴,不合时宜的扰乱了他们的观察。
下雨了。
而且雨势正逐渐增大,雨滴啪嗒啪嗒地穿过树叶落在身上。
两位旁观者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新旧交叠的小广告从门廊延伸至过道。
几间铁门沉重分隔开漫入的月光。
透过门缝,时祈和纪元窥见女生在眨眼间换了服装。
她的头发被发簪挽起,旗袍也被换成轻盈的丝绸长裙,手臂两端还有近两米长、由红渐变过渡为白的一双长袖。
舞动时,裙摆止不住地飘逸流动。
屋里摆设随她手臂扬起的弧度而淡化,留出了较为宽敞的表演空间。
女生抖抖袖子,先正反翻袖,再用捏住水袖中缝转腕子。
她步伐轻快,双臂舒展。水袖如蛇尾般缠绕,然后左袖忽而甩向上空,右袖扫过门扉,又忽而缠腰弹开,在越来越快的节奏中撕扯空气。
最后,手横着扯起另外一只水袖,以躬身行礼作为谢幕。
女生伫立于昏暗中央,撕下水袖抛至半空。
在水袖徐徐坠地时,她摘下发簪,猛地扎进胸口,把袖子沾染成了血红的花。
极其壮观的画面冲击,将门外观众吓得倒吸口气。
不等他们缓过神来,就听到背后这时传来了脚步声响。
回头看去,银光盈盈下,有位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拿着伞,站在阴影交叠处。
再看向屋内。
地板反射着冷光,空荡房间只剩窗帘飘动。
倒地女生已然消失。就像刚才无事发生过的那样自然。
是幻觉吗?这样真实。
时祈感到既疑惑又心有余悸。
纪元挡在身前,直直盯着不远处的陌生人。
稍稍僵持了会儿,对面男生主动向前半步,月光恰好漫过他右颊浮现的酒窝。
男生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头顶时髦卷发,容貌姣好、皮肤白皙,眼神总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尺寸合适的西装裤下,却搭配双穿了很久的休闲鞋,像个从浪漫电影海报上走出来的人。
靠近后,才见其手中还握着串带有玩偶挂坠的钥匙。
“小朋友,现在这么晚,你们来我家干嘛呀?是来找我的,还是迷路了?”
他把雨伞靠墙放好,视线扫进门框,又移回到来访者身上。
“刚才外面下雨,我们看到这里有灯,就想进来躲躲,现在准备回家了。”
纪元礼貌回答。
时祈则抿抿嘴,始终注视着前方素不相识的年轻男子。
兴许是他柔和的态度给人种天然的亲近感;又或许是他的到来仿佛命运的安排,找寻的人在此消失不久,男生就在短暂间隔后出现,还具有与哥哥相似的熟悉感……
她默默观察着。
“可是你们没带伞吧?”
男生指了指窗外,接着说:“雨还没停,如果住得远,我可以送你们回去。”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
时祈率先回答。
“没关系,淋过雨感冒才麻烦呢,而且我家里刚好有把多余的伞借给你们。”
“谢谢您,不过我们应该先回医院了。”
纪元听着,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跳动。
“这样啊,那我送你们到医院吧。毕竟这么晚了,有个大人陪在身边更好。”
话音未落,男生便刻不容缓地进门拿出了伞,再锁好门招呼小朋友们跟上。
只见他举起双臂骄傲道:“放心,我可是学过拳击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