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据一方,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却因为空间的逼仄和身体的**(尽管有水隔着),而变得有些不同寻常。某些潜藏的情绪,似乎在无声地流淌、发酵。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打架吗?”顾衍之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被水汽晕染得有些模糊。
林砚一怔。怎么会不记得?高中时代,为了争一个物理竞赛的名额,两人在体育馆后台动了手,都挂了彩,最后被记过处分。
“你当时弱得像只小鸡崽。”顾衍之嗤笑一声。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砚冷哼,“嘴角都被我打破了。”
“是吗?”
顾衍之忽然睁开眼,转过头看他,眼底带着戏谑,
“那我怎么记得,某个人后来哭唧唧地跑去给我送了好几天膏药?”
“那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垫底!”
林砚下意识地反驳,说完才觉得这话幼稚得可笑。
顾衍之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动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他看着林砚,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深远。
“林砚,”
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其实有时候觉得,跟你斗了这么多年,挺没劲的。”
林砚心头莫名一紧,看向他。
“输赢也就那么回事。”
顾衍之抬手,撩起一捧水,看着水珠从指缝间滑落,“还不如现在这样。”
“哪样?”
林砚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顾衍之抬起眼,目光穿透朦胧的水汽,精准地锁定他。那眼神不再带有戏谑或试探,而是某种沉甸甸的、直白的东西。
“就这样。”
他说,
“能一起泡个温泉,吵吵架,好像也不错。”
水波轻轻荡漾,撞击着池壁,也仿佛撞击在林砚的心口上。他看着顾衍之,那个他争斗了半辈子的人,此刻卸下了所有商场上的伪装和冷硬,露出一种近乎坦诚的疲惫和……一丝罕见的,称得上“柔软”的东西。
许多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敌意、不甘、感激、困惑,还有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就在这时,顾衍之忽然从水里站起身。
水花哗啦一声响,打破了院内凝滞的气氛。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背脊和紧实的腰线滚落,在石灯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林砚的呼吸一窒,视线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心跳如擂鼓。
顾衍之却仿佛毫无所觉,他迈出温泉池,拿起旁边架子上干燥的浴巾随意擦了擦,然后裹上浴衣,系好带子。
“差不多了。”
他背对着林砚,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再泡下去,脑子要进水了。”
林砚还泡在水里,看着顾衍之的背影,刚才那一刻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他胸口发闷。
这个混蛋!总是这样!
他也从水里站起身,带起更大的水花,冷着脸拿起浴巾擦干身体,穿上浴衣,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顾衍之已经坐回了藤椅上,重新拿起那杯没喝完的清酒,慢悠悠地品着,仿佛刚才那个搅乱一池春水又抽身离去的人不是他。
“下周有个慈善晚宴,”
顾衍之忽然开口,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下一个商业合作,
“主办方同时邀请了我们两家。”
林砚系腰带的手一顿,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一起去?”
顾衍之晃着酒杯,抬眼看他,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给外界看看,林氏和顾氏……关系融洽。”
他的目光落在林砚微红的脸上和被水汽浸润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补充道:
“毕竟,我们现在……关系不同了,不是吗?”
林砚系腰带的手指猛地收紧,浴衣柔软的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关系不同?哪种不同?是死对头变成了偶尔能一起泡温泉、互相送点“猫粮”和黑料的……熟人?还是顾衍之话里话外暗示的、某种更难以界定的……暧昧?
他抬起眼,对上顾衍之那双在夜色与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讥诮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专注的审视,仿佛在等待他的答案,又仿佛早已料定他会如何反应。
一起去慈善晚宴?以“关系融洽”的姿态?这无异于向整个商圈宣告林氏和顾氏之间某种程度的“和解”甚至“结盟”。这背后的意味太过深远,远不是一次荒诞的“变形记”和几次不清不楚的“帮忙”能轻易涵盖的。
顾衍之抛出的不是一个邀请,更像是一个试探,一个裹在糖衣下的、步步紧逼的筹码。
空气里弥漫着温热的硫磺蒸汽和清酒的冷香,两种气息交织,如同他们之间复杂难辨的氛围。
林砚松开攥紧的手,指尖微微发麻。他走到另一张藤椅前坐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自己那杯酒,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底翻涌的躁动。
“顾总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外界的看法了?”他放下酒杯,声音尽量平稳,“我们关系如何,似乎没必要演给别人看。”
“演戏?”
顾衍之轻笑一声,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像带着钩子,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演戏?”
他的视线太过直接,林砚几乎能感到皮肤上泛起细小的战栗。他移开目光,看向池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难道不是?”
林砚反问,
“一次慈善晚宴,改变不了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竞争还在,该争的,一分都不会让。”
“当然要争。”
顾衍之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天经地义,
“但争的方式,可以变一变。”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
“比如,联手先把水底下的臭鱼烂虾清理干净,再关起门来,慢慢争个高下。总好过被人一次次背后捅刀,弄得一身腥,不是吗?”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林砚的顾虑。最近的连环风波,确实让他疲于应付。如果有一个暂时的、强大的盟友……
“只是清理臭鱼烂虾?”
林砚看向他,眼神锐利,试图从顾衍之脸上找出任何算计的痕迹。
顾衍之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不然呢?林总觉得我还想图什么?”他嘴角那抹弧度加深,意有所指地扫过林砚还泛着水汽红晕的脖颈,
“还是说,林总在期待我图点别的?”
又被将了一军。
林砚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底那点被看穿的恼怒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交织攀升。他发现自己在这场言语交锋里,似乎总落在下风。顾衍之太懂得如何撩拨他,如何在他防备的壁垒上找到最细微的裂缝。
他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了。
林砚忽然站起身,走到顾衍之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温泉的热气氤氲在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顾衍之似乎有些意外,仰头看着他,眉梢微挑,带着询问,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感兴趣的微光。
林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晚宴我可以去。但不是以‘关系融洽’的名义。”
他微微弯腰,拉近两人的距离,几乎能数清顾衍之纤长的睫毛。他闻到对方身上干净的浴衣气息混着极淡的、属于自己的沐浴露的味道——刚才用的是会所提供的同一款。这个发现让他心头莫名一悸。
“那以什么名义?”
顾衍之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他逼近的视线,声音沙哑了几分,带着玩味的挑战。
林砚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倒影。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缓慢而坚定地开口:
“以林砚和顾衍之的名义。”
不是林氏和顾氏。
只是林砚,和顾衍之。
顾衍之眼底的玩味瞬间凝固,随即像是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层层难以解读的波澜。他看着林砚,看了很久,久到林砚几乎以为自己这个冲动又大胆的回答搞砸了一切。
然后,顾衍之忽然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冰冷的、嘲讽的笑,而是一种从胸腔深处震出来的、极其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他抬起手,不是碰触,只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空气流动地拂过林砚浴衣的襟口。
“好。”
他只回了一个字。声音里的笑意未褪,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一个字,像一个印章,敲定了这个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约定。
林砚直起身,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番近乎挑衅的宣言而剧烈跳动,但看着顾衍之的反应,一种奇异的、豁出去的轻松感反而取代了不安。
也许,和这个混蛋打交道,直球比迂回更有效。
“时间地点发我助理。”
林砚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语调,转身走向更衣室,
“我该回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